——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当时的郁白其实完全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随着水箱外的人类离他越来越近,小人鱼敏锐地感知到了一股精神力。
那股精神力极为狂躁,仿佛随时都有暴走的可能。
如此凶戾的力量,让郁白自己的精神力都忍不住跟着躁动起来。
这种感觉随着对方的接近而变得越来越明显。
察觉到危险,小人鱼的耳鳍本能地支起。
然后他一愣。
因为他看到了对方的精神海。
漆黑的浪花张牙舞爪地掀起狂风巨浪,凶狠暴戾的力量肆虐妄为,像是想要把整个空间撕碎一样。
水箱前的这个人类应该正在经历自己无法想象的折磨。
可偏偏当郁白再次看向对方的眼睛是,乌黑的瞳仁里依旧一片平静,丝毫看不出来任何痛苦。
像是无法感知自己濒临崩溃的精神海,又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煎熬。
这也让郁白意识到,这个白大褂和其他的白大褂好像不一样。
其他的白大褂如果精神海稍微有一点波动,就会急急忙忙去找一种瓶装液体来喝。
再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好像是第一次他在这个地方见到这个人类。
而且对方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他习以为常的狂热,没有任何他可以分辨出来的目的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郁白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试探性地朝对方挪了挪。
外面的男人这样垂眼看了他几秒,转身离开……然后在郁白反应过来前,前者推着一把带着小轮子的椅子返回了水箱前,然后按下了排水的按钮。
水位开始下降,郁白看着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张长方形的卡片,轻轻在水箱外的装置上刷了一下。
随着男人的动作,固定着他腰后倒钩的那条粗长的金属链发出了轻轻的一声‘滴——’,而后松开了对他的禁锢。
在郁白反应过来前,眼前的玻璃开始缓缓下降,直至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挡在两人之间。
然后男人大步走到他身边,弯腰,轻轻将他抱了起来。
温暖。
和箱底的冰冷完全不一样的温暖。
隔着布料,郁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同样感受到了男人动作里的小心。
与平时随意挪动他的白大褂不一样,对方一手托着鱼尾,一手揽着他的肩,用了点巧劲,最大程度地保证了没有碰到他后腰的倒钩,也尽力没有让他的脊柱再出现多余的弯曲。
视线下垂,小人鱼海蓝色的眼睛看向握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
指骨修长,指腹带着点薄茧,掌心同样温热。
就这样,郁白被小心地放在了轮椅上。
“不要向后靠……”说这话时,男人特意示意了一下他和椅背之间的距离,“……会疼。”
虽然听不懂,但郁白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
见他乖乖坐着不动,对方便推着他,向外走去。
……
那是被带到实验室两年七个月零七天后,郁白第一次来到外面。
夕阳还没有完全落到地平线下。
暖金色的光毫无保留地照在他身上,顿了几秒,他缓缓抬手,轻轻在虚空中握了一下。
而在他身后人的眼里,小人鱼清瘦的身影完全浸在了光里,金色的夕阳为原本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颜色,却无法完全遮住那绝艳五官之间沉宿的病气。
像极了即将枯萎的娇艳玫瑰,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现在正值深春,实验室外面开着许多郁白叫不上名字的花。
浅淡芬芳的花香随风飘散在空气里,两只蝴蝶交缠着飞过,其中一只好像留意到了停在这里的轮椅,亮晶晶的翅膀上下翻舞,最终轻轻落在了银白的鱼尾上。
这还是郁白第一次见到这种小东西。
飞舞的动作看起来轻盈而自由。
久违地升起了一丝好奇,郁白忍不住想伸手去摸,却不知道是不是惊到了那小东西,白色的翅膀慌张地扑了几下,接着摇摇晃晃地飞远了。
……好漂亮。
小人鱼边想边咬着牙直起腰。
刚刚试图摸蝴蝶时又忘了腰后的东西,可能是前倾的动作幅度太大,现在整个腰部疼得让他冷汗直冒,单薄的肩膀不自觉地颤了颤。
“……”
捏着轮椅两侧的扶手,郁白的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低着头,纤长的眼睫遮住了海蓝里翻涌的痛苦,努力慢慢调整着呼吸。
留意到小人鱼试图模蝴蝶的动作,男人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便签纸。
纸张被折叠的时候会发出很轻的沙沙声。
修长的手指动作灵活轻巧,不一会儿,那薄薄的纸就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纸鹤。
咬牙忍到疼痛逐渐消退,郁白睁开眼睛时,就看见男人半跪在自己面前,伸向自己的那只手掌心朝上,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纸鹤。
“虽然不是蝴蝶……”说着,纸鹤的翅膀随着男人轻拉的动作而上下挥了挥。
它飞得并不是很完美,看起来有些憨憨的,却让郁白觉得,身上好像忽然没有那么疼了。
顿了顿,男人低声道:“……给。”
*
“……怎么了?”
一模一样的声线把郁白从记忆里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