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沉声道:“今日我带你走,宫里不太平。”
“啊?”薛寄云不解,“陛下让你带我走?”
崔雪游不做声。
“我不走。”薛寄云摇摇头道,“我也不能跟你走,你不是跟崔太后她们是一伙儿的吗?”
崔雪游道:“我既然出现在这,就不会由着太后肆意妄为下去,云儿,你真的不跟我走?”
薛寄云一顿,而后背对着崔雪游思考了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若是在他入宫以前,崔雪游这样说他必然要开心许久,恨不得立马便跟着他走,可事到如今,有些事早就非他所想非他所愿,如今的他也只是能活在当下罢了。
崔雪游面色淡然,仿佛早就知道了他的答案,点点头,而后对着窗外道:“臣未能完成使命,万望陛下赎罪。”
“朕已明了,崔卿切勿挂怀。”萧令璋的声音隔着窗户轻飘飘地传来。
崔雪游深深地看了眼薛寄云,最后问道:“你不后悔?”
“不后悔。”
崔雪游没再说话,反而转过身,背影孤寂地往外走去。
***
大明宫里薛寄云为萧挽河烧烧纸钱寄托哀思的消息被透露了出去,很快外面的一些人也察觉出了不对。
崔太后的千秋礼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里,前来贺寿的藩王大臣都住在内城附近,而他们的内眷儿女则被安置在了内宫闲置的各大宫殿,他们在里面住了三日,到第四日需要自请出宫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各位内眷所在的宫殿外一夜之间多了十几个重兵把守,只许进不许出,若有不从者,就地斩杀。
变故就是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淮南王虽未带兵入京,但他盘根在上京的人脉和势力并未削减,内廷的防守大部分本就是残留下的世家的人,是以崔太后的幕僚以淮南王之名买通防守,拿到了内廷的布防图,趁着换防的时候杀了守卫的将军,更是一举将世家的人换成了自己的人,可谓是机关算尽不留任何余地。
沈钩鸣虽有防守之责,但他并不是禁卫军的人,而且主要负责大明宫的安全,并未在意其他地方,反而被崔太后一行人钻了空子,不过即使他有所察觉,也力有不逮,只能任其行之。
紧接着崔太后的幕僚们带着大队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各大宫殿里住着的内眷,而后威胁她们的夫君投靠崔太后。
“虎符已送到了城外,暗卫也将消息送到了汝阳,接下来就看天命吧。”小皇帝坐在椅子上,不疾不徐地说着。
薛寄云一大早起来,便感受到了宫内非同寻常的气氛,偏偏沈钩鸣和萧令璋什么都不愿告诉他,薛寄云也毫无办法,只好默默待在萧令璋身边。
傍晚时分,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阵吵闹的声音,紧接着刀枪兵器碰撞,阵阵嗡鸣,薛寄云慌忙走出来,却看到萧令璋坐镇大殿之前,见了薛寄云还道:“刀剑无眼,卿卿快到殿里去,找个没人发现的角落躲着。”
“这个时候在哪儿都不安全。”薛寄云瑟瑟地小跑过去,躲在萧令璋身后,“我要在陛下身边,保护陛下!”
萧令璋看到他的小动作,莞尔一笑,轻声道:“想不到还有朕被你保护的一日,薛小将军,如今可真是威风霸气。”
薛寄云颇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要不真的在后面躲一躲?”
“沈将军正率军杀敌,朕又怎可做贪生怕死之辈。”萧令璋淡淡道,还是稳如泰山地站在薛寄云身前。
薛寄云悻悻地笑了笑。
这怎么是贪生怕死呢,天子的性命本就无价,多少人为了保护天子而牺牲,不过是为了天下更多人的安稳。
但看到萧令璋逐渐俊朗坚毅的侧脸,薛寄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很快,沈钩鸣清扫了殿外的叛军,然而正当大明宫的守卫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打远处浩浩荡荡来了更多的人。
“皇儿,怎么还不出来迎接母后?”一道得意又昂扬的声音清晰地从外头传来。
崔太后不愧是打小练习骑射的女郎,隔了这么远说话依旧气势十足,令人胆战心惊。
沈钩鸣举着长刀,冷酷道:“大明宫无召不可进入,违令者,斩!”
“沈将军?”崔太后冷冷一笑,“萧挽河都死了,你何必还跟着这乳臭未干的小儿出生入死,恐怕临了连个全尸都捞不着,倒不如跟着顾,日后许你大司马之位,你可要想清楚了。”
“少废话。”沈钩鸣极其不耐烦地短喝一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崔太后拉下脸来,手指微微一晃,语气柔和,却说出最惊心动魄的话来,“今日便给孤踏平这大明宫,来日谁收获的人头最多,孤封谁做大将军。”
崔太后带来了守卫的禁军,还有淮南王留在上京的亲信,人数比守在大明宫内的守卫多了数倍,沈钩鸣面色冷凝,手中紧握长刀,静静地等待对方的进攻。
“弟兄们,给我杀——”
对面的队伍里有人大喊了一声,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杀”声传了过来,一时间人群呜呜泱泱全部冲向了大明宫。
萧令璋转头对着身后的侍从道:“将娘娘带下去,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剩下的人,跟朕去守着前殿。”
“陛下!”薛寄云同样坚定地道,“我不要,我跟着你们!”
如今便是跑出去了,也难逃追杀,何况要护送他出去,必定要带走一队人马,这对大明宫现在的情况来说只会更加艰难。
薛寄云道:“陛下,我虽然怕死,但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乱跑。”
萧令璋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犹豫了半天,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然而外头的大军还未攻进来,嘈杂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变故。
起先是崔太后带的人马中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摔倒在地,而后不断向前冲的人群踩在了那尸体之上,紧接着倒下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
直到——
“叛徒,我们之中有叛徒!!”
有人发现了队伍之中出现的骚丨乱,那冲锋在前的士兵不断地倒下,已不是零散的踩踏而言,而是自己人的茅箭射向了自己人。
“怎么回事?”
“守卫军!是守卫军反了!”
“快!快分散开来!”
“守卫军本就是陛下的军队,何来造反一说。”守卫军领头的将军狞笑一声,道,“弟兄们,给我守好大明宫,铲除叛贼。”
局势在顷刻之间发生了逆转,薛寄云在里面都能听到外面的混乱程度,不由得目瞪口呆:“这、这是……”
“竖子尔敢!”崔太后横眉冷对,紧接着凌厉的眼神望向隐在月色里的殷珏。
殷珏一袭深衣,手中执了一把长弓,弓弦绷紧,箭头却直指向——
“你疯了!”尖利的声音骤然响起,“你敢拿弓对着孤?!”
殷珏戏谑似的勾唇一笑,而后将箭头转了个弯,正对着大明宫内的正殿之上。
“对!对!杀了他,杀了他……”崔太后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可是,可是……”
她想了半天,竟一时没觉出什么不对来。
“娘娘,前方的将士已乱成了一锅粥,您待在此地过于危险,还是尽早离开吧。”许公公见状,连忙跑到崔太后的座驾旁,扬声劝道。
崔太后冷冷地看着前方,眼底是彻底的疯狂暴戾:“事已至此,绝无退路,要么踏平大明宫,要么……没有别的可能,哥哥呢,大哥在哪里?”
“王爷正带着先前北上的驻军往内城赶来,太后,在王爷来之前,先撤离这边的战场吧!”
许公公扯着嗓子,苦口婆心地劝道,崔太后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报——”
“淮南王在城外遇袭!太后娘娘,请撤退——”
局势瞬间发生了逆转,在场的大明宫守卫瞬间士气高昂,崔太后先前的气焰瞬间消失不见,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怔了半晌,转头看向殷珏。
“杀了他们,珏儿,杀了他们——”
暮色深沉,火光冲天,大明宫里金碧辉煌,沈钩鸣冲在守卫军最前,杀伐果断,手起刀落,英俊的脸上沾染了几道血痕——都是旁人的血,热乎乎的,将他彻底化身为夺命的阎王修罗。
殷珏的箭对准沈钩鸣的眉心,几下晃动,却无从下手,紧接着他又将弓箭拉得更长了,那箭头也仿佛越过了禁卫军,指向了更远处的正殿。
那是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身量方方长成,虽先天不足后天孱弱,瘦削却有力量,面色苍白,眸光粲然,举手投足间已有了萧氏的百年风华。
“杀了他——”
耳畔是崔静姝声嘶力竭的呼喊声,那女人像疯了一般想要萧令璋死,却不想那萧令璋的时日早已所剩无几。
偏偏她连这几日都等不了,只拿到萧挽河生死不知的消息便急于动手,想要先下手为强,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挽河一死,剩下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殷珏唇角微勾,眼底露出浓浓的嘲讽。
那箭在弦上,却在最后对准了明黄龙袍旁边的人。
“小心——”
丝毫不犹豫破声而出的箭势如破竹地穿过了所有正在缠斗的士兵,从沈钩鸣的耳畔穿过,沈钩鸣赤红的瞳仁紧缩,而后转过头去,大喊道:“陛下,躲开!”
萧令璋身前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迎身上前,十几个人何愁挡不住一支箭,薛寄云已经傻了,一动不动地躲在萧令璋身侧,抖着声音喊道:“陛下,我们走……”
然而那箭极快,极有力,在他们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与所有人擦身而过。
萧令璋慌忙往后挪开,而后瞳孔放大,他的心头骤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来,感觉到了非常的不对劲,瞬间甚至产生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那支箭的方向并不是向着他而来,而是、而是——
“不!!!”
薛寄云只觉自己的身体猛地被人往旁边一撞,紧接着那人压在自己的身上,那支箭顺着两人的方向穿过,最终狠狠地钉在了大明宫前殿的盘龙金柱上。
“皇、皇叔!”同样摔倒在一旁的小皇帝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震惊地看着萧挽河从天而降,将薛寄云带到了死亡的威胁之外。
薛寄云猛然抬起头来,将近月余没见到的人影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对方行色匆匆,下巴一圈青色胡茬,眸光深邃,虽然憔悴,却愈发令人心折。
“哥哥,哥哥……”
薛寄云轻声叫着,一头扎进了对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