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胡人之子匍匐在大邺太后的裙下,甘当一个逗乐的奴隶。
“请太后赏。”他用着娴熟而低沉的官话说道。
一旁的小黄门端着一瓮水和几块布伺候在旁。
崔太后嫣然一笑,凤目潋滟,仿佛有意无意地往薛寄云的方向瞥了一眼,细嫩的足尖在鞑奴儿下巴上摩挲片刻,而后落在他肩膀上,只轻轻地一踢,对方便似不堪一击似的,伏倒在地。
“今日有客,夜里你再过来,孤允你踏进内殿。”崔太后娇翠欲滴地说道。
那鞑奴儿也只恭敬地回道:“喏。”便起身退了出去。
“许良功,还不将人带上来。”崔太后重又倚在塌上,一只手支在腮边,仿若柔弱无骨。
想必是那十二花树金钗钿合过于沉重,压得崔太后也无力支撑。
薛寄云蹑手蹑脚地走到阶下,连忙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道:“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跪得用力,姿态却不如宫中的女儿们优美爽利,倒像是初学不久的小宫女似的,有种蹩脚的笨拙感。
过了许久,台上之人都未开口。
薛寄云只好默默跪在地上等着,他根本不敢抬头,只隐约看到了前面的玉阶,阶壁上竟也镶嵌了一朵朵黄金铸成的莲花,花心则由红色的宝石所替代,简直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奢靡华丽。
直跪到他膝盖生疼时,崔太后才大发慈悲道:“起来吧。”
薛寄云忙站了起来。
“凑近些,让孤看看。”头顶的声音又道。
薛寄云低着头,一步一顿地拾级而上,他有些紧张地抓紧了襦裙的裙摆,生怕踩到裙角,那整块汉白玉砌成的台阶极为光滑,上面铺了同样的盘金宫毯,只是花纹略有变化,薛寄云轻轻地踩在上面,脚步轻移,犹如步入了天梯。
待走到方才鞑奴儿所在的位置,薛寄云跪上去,他依旧不敢抬头,只是默默地望着下面,那里正好是崔太后的丹羽绣鞋,上面亦有金叶珍珠做点缀,小巧而精致。
“倒是奇了。”崔太后倏尔冷笑一声,道,“这薛家换来换去,最后怎么还是换了个儿郎进来。”
一旁的许公公接道:“薛大相公如今毕竟是咱们陛下眼前的红人,便是朝令夕改想来也是有的。”
“我看啊,这可不是薛丞相干的事儿。”崔太后望向薛寄云,见他惶然无措的样子,冷声道,“抬起头来。”
崔太后说话时虽然娇媚妖娆,但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薛寄云依言,听话地将头抬起来,正好与崔太后的视线撞个正着。
“太后娘娘,我……”他下意识张了口。
崔太后眸光莫名地闪了闪,瞬间变得兴味十足。
“你叫什么名字?”她道。
“臣……草民姓薛,名寄云,‘不寄云间一纸书’的寄云,还未取字。”
薛寄云答得磕磕巴巴,对方听完先是一哂,然后道:“原来是你,你父兄可是说了你千般不是不让你入宫来,你怎么还是来了?……哦瞧孤这记性,你兄长已不是你兄长了,如今他可是我大邺的摄政王,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呵。”
“是,是太后娘娘,”薛寄云勉强绽开一个讨好的笑容,努力组织着语言道,“正是臣意外知道了自己才是最适合进宫的人,便自告奋勇……臣自知愚钝无知,但也想为陛下出一份力,万望太后娘娘成全。”
说罢,他向崔太后深深地俯首行礼。
“哦?这么说来你对璋儿有所私情?”崔太后饶有兴致。
薛寄云咬唇;“臣作为大邺的子民,自然视陛下为天,如陛下需要臣,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崔太后轻笑一声,用手中把玩的团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日后同孤说话,不许低着头。”
薛寄云只好被迫与崔太后再次对视。
崔太后突然向前一步,俯下身来,凑近了他,吓得薛寄云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后躲去。
“躲什么?”崔太后伸手挑起他的下巴,那五指上染了朱红蔻丹,手指纤长,轻轻地抵着薛寄云,“孤不爱听那些阿谀奉承的虚话,小薛,孤再问你一次,你为何混进宫来?”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柔和中带着一丝尖冷,眉目上挑,如飞旋的凤一般凌厉张扬。
薛寄云睫羽乱扇,吓坏了的雏鸟也似,俏生生的小脸吓得白中带红,分外绚丽。
“我,我……”
崔太后的蔻丹几乎要陷入薛寄云柔软的下颚:“小薛,你可要想好了说,孤可不是那些子会怜香惜玉的臭男人,你若是答得不甚满意,孤便刮花你这张脸。”
薛寄云眸中已然沁出泪光来,只不敢落下,他僵硬地保持着跪姿,仰望着贵不可及的崔太后,电光火石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崔太后一早给过他的答案。
“因我对陛下有私情……”薛寄云内心坚定了这个念头,继而朗声道,“我实在是爱慕陛下,因而以身相替,唯望陛下垂怜。”
然而还没等崔太后说话,下一秒外头小黄门急匆匆地喊了句:“摄政王到——”
声未至,人已至。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而后便看到萧挽河跨步而入,长身玉立,萧萧肃肃,一脸冷峻地看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