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把他在晏氏的股权都卖了,钱捐给了全国各地的山区。
以陈雾的名义。
陈雾需要吗?不需要。
这件事他知道吗,他或许是知道的吧。
因为晏为炽把相关报道压下来了,没在平台传播发酵。
婆婆也走了。
在开完那场招待会后一个小时。
姜禧攥着指间的卡其色布料,幽幽地说:“陈雾,你过得好吗。”
陈雾没有说话。
“你一定过得很好。”姜禧自顾自地说,“有人宠着,有人念着,怎么会不好。”
陈雾转身,镜片后的眼里没有悲喜。
“我过得不好。”姜禧跟陈雾对视,手还攥着他的风衣不放,“我想去找你,给你下跪磕头怎么都好,只要你肯在明川面前开口,他就会好好服刑。”
“可是他不等我,他不给我时间跟机会,我还没去找你,他就走了,我没有来得及。”
“来不及了。”
她不歇斯底里不哭闹,就这么平静地剖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把血水碎肉甩到陈雾身上脸上,要他闻一闻血腥味。
陈雾的水杯碰了碰姜禧的手臂:“别拽我衣服,松开。”
姜禧置若罔闻:“你为什么不去劝他呢。”
陈雾看向现身的保镖们,对他们摇摇头。姜禧危害不到他的生命安全,只是有点神神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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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禧,你要说话可以,手松开。”陈雾的声线里充斥着很少有的锐利意味。
姜禧无意识地松开了手指。
陈雾拉了拉风衣后面,褶子不拉平,晏为炽见了又要唠。
姜禧的站位离陈雾非常近,她的上半身还微微倾斜伸着脖子,神经质的随时都要贴上来的距离。
第一天认识他一样,或者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
没看透他在明川那里的分量。
姜禧发白的唇瓣轻轻启动,状态近似离魂,带着铁锈味道的呼吸喷向陈雾:“只要你去劝明川,他就会听的,你肯定听你的。他听你的话。”
和爱情没有关系,他们有亲情有羁绊,明川最苦的日子是这个人陪着走过来的。
因此占比重,色彩深,能和她说那么多他们的事,说那么久。
不像他跟她,都没什么可说的。
姜禧的舌根泛苦:“你们有你们的十年,你在他心里的影响力很大,可能超过他的想象,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陈雾,”她一字一顿,“你可以救明川的,真的可以救他一命。”
“以后你夜里醒来不会后悔吗,他是你弟弟啊。”
陈雾的脸上尚未露出什么表情,姜禧就摇了一下头,脸颊边的长发被风吹到她嘴边,她说话时牙齿上黏着发丝,清醒着疯癫,“怪我。”
“是我没有赶上,我不该迟疑的,我直接去找你,说不定一切都来得及。”
不知钻入了什么迷惑的死角,她执着地认为是自己没有救明川,都是她的错。
都怪她没有及时求陈雾去探监。
姜禧翻来覆去地嚼着那番话,嚼得稀巴烂滴着血。
“我救不了。”陈雾忽然出声。
“没人救得了。”
陈雾垂了垂眼,迎上姜禧的迷惘:“不论是他的死路,还是他的生路,都只会是他自己选择,自己定的。”
字句清晰,落地有声,饱含令人神魂震动,逼迫无奈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
姜禧怔怔地站在原地,风吹草动呜呜地响着。
“那他的遗体,”姜禧猛地哆嗦了一下,脸比前一刻更白了,白得不似活人,“你能去见见他吗。”
“我不想见。”陈雾把水杯揣进风衣口袋里,手也放进去,他毫不犹豫,很果断地拒绝了。
“陈雾,你可怜可怜他吧,他还在殡仪馆。”姜禧在陈雾面前低声下气,但她依然没有哭,她一双干涩的眼睛睁得极大,显得怪异,“你去接他回家好不好,我求你了。”
“他为了你来接他的时候不被吓到做噩梦,身体的外表都没有伤痕,就像是睡着了,一点都不恐怖的。他去了另一个世界也想你着你这个哥哥,替你考虑为你着想。”姜禧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分不清是什么感觉。
陈雾看着姜禧。
那是和当初高考后不久,她出国前跑来他的出租屋见他,满怀憧憬的说要跟季明川开始新的生活时,他看过去的眼神一模一样。
当时陈雾告诉姜禧,“他不爱我,也可以在冬天把我的脚放到他怀里给我捂一晚上,饿着肚子为我挑小鱼刺。”
姜禧一口咬定那是炫耀。
并说是季明川那么做,只是欠了他。
而后扔下支票,不欠了,两清了,各走各的。
……
陈雾的眼里一掠而过难以置信:“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你一点都没有变。”
姜禧:“你讽刺我。”
陈雾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我是不会管他的,即便他死了,我也不会管。”
姜禧的唇角开始快速颤动,压制着什么:“那你是要让他在殡仪馆躺一辈子吗?也不是不可以,费用我出得起,可是你不怕他进到你梦里,指责你这个当哥哥的不是?”
“我怕什么,我问心无愧,”陈雾望向远处下沉的乌云,“你是他的配偶,他的后事你自己……”
姜禧抽着气打断:“那是他的遗愿,他想让你带他回老家。”
她始终攥紧的一只手缓缓摊开,手心里是一张皱巴巴的遗书,不知随身携带了多久。
陈雾没有去接,也没看一眼。
“这是季明川为自己安排的谢幕,我并不想接受他给我制定的戏份,按照他写好的剧情走到结尾。”
“他是火葬,还是土葬,洒在哪,埋在哪,这都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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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前夕,姜禧在低档酒吧喝酒,来消费的不是什么富二代公子哥,都是些不会被家世捆锁的群体。
年轻貌美的女人孤身买醉,有人凑了上去。
有了带头的,马上就有两个三个……
不一会儿就围了一圈,他们抢着请她喝酒,和她搭讪,要她的联系方式。
当姜禧喝得酩酊大醉坐都坐不住的时候,一个西装男闯入这片低俗的迷离之地,将一杯醒酒茶灌进她的口中,她被扛出酒吧后巷,塞进停在路旁的车里。
“队长,你怎么这么臭?”保镖捂着鼻子后退。
骆队这才发现那位大小姐吐了,他脸色难看地脱了西服。
碍于身份,不能拎着拖着,也不能抱,只能扛在肩上,很费劲,现在还吐他身上。
待会儿少爷得去给陈先生买花,不会要让他把那醉鬼送回去吧?
骆队头疼地找了个地方蹲着。
车里混杂着冷冽的皮革味和酒气香水味,以及呕吐过的发酸气息。
不知是醒酒茶发挥了作用,还是被低气压刺激的,姜禧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一点,她撑着皮椅坐了起来,瞪着操作笔电处理公务的男人:“是你。”
晏为炽忙得要命,他要抓紧时间把最后一点忙完,今晚和明天才好过小日子。
疲乏紧凑的时期,晏为炽还要在回家前拐来这破地方。
姜禧用手背擦着嘴上呕吐留下的粘液,古怪又惊悚:“你怎么有闲工夫管我死活。”
脑子窜出什么,她倏然激动得发抖:“是不是,是不是我哥……”
后面的话被一道寒厉的目光凝住。
姜禧在强烈的自我防护意识之下挪后,身体靠上车门,紧紧的挨着,摸索着去拽把手。
“我怎么警告你的?”
晏为炽大力合上笔电,“别再出现在陈雾面前,姜禧,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姜禧当场嘲笑:“他都不在了,你还怕什么,没人能影响你跟陈雾的感情,你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晏为炽唇边的弧度更大更加清晰:“少给他脸上贴金,我纯粹是厌烦你乱蹦跶。”
话落,他降下车窗,手搭上去,屈指敲两下车门。
司机会意地上了车,升挡板。
不多时,车子行驶出酒吧后巷,后面跟着保镖们的车。
姜禧胃里不断翻涌,她一次次压下呕吐的欲|望,晏为炽还有话要说,等不及要去哪,才会稍上她,忍她一阵。
车里开着暖气,姜禧的脑袋再次昏沉起来。
“回去劝劝你父亲,做慈善就好好做,别他妈不安分,否则我不介意把‘明记’提上来。”
……
“你也了不起,去那种酒吧,给自己找一万种死法?”
……
“妈得,真烦。”
姜禧听不清晏为炽在发什么火,她说起了胡话,脸上是清醒时流不出的泪水,语无伦次的毫无逻辑,嘴里满是酒气。
很大声地哭叫着责怪陈雾来春桂。
质问他为什么要来。
“你不来,很多事就不会发生了,我们,所有人都因为你,就因为你!”
“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啊,”
“明川说他从来没说起过你,都不知道有你这个人存在,没有你……”
“烫伤是你弄的,烫伤,明川问了很多次,他都不说的,那不就是你不重要吗,明川不懂,我也不懂,怎么就好上了,”
“没提过,多年不联系,没有什么旧情,再见面照顾什么呢,暂住什么呢,”
“明川是对的,你骗明川,你每次来春桂,都会偷偷找他,是你先背叛明川的,是你先……”
“陈雾——”
晏为炽听得神经末梢直抽,他带着一捧鲜花回了家,见到爱人的第一句就是诉说委屈:“你以前都没有提起过我?真的假的。”混着揶揄的成分。
陈雾抱着鲜花,很微妙地撇开了视线。
晏为炽心头一跳,他捧起眼前人的脸:“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跟别人提。”
陈雾握住脸上的手,安静了许久,哑声说:“是我把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