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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香莲后来想。

那是个披星戴月、踏着风雪而归,长得极好看、极标致的少年。衣衫破破烂烂,他的双眸却灿若星辰,他小口小口喘着气,似是从很远的地方昼夜不停地奔波赶来,一把握住春红的手。

他坚定道:“娘,是我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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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怎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香莲那日没死成,便稀里糊涂地再也没死成了。

那名叫“宴秋”的少年回来之前,她在怡红馆的日子,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布,只是在撕着入土的日历而已。

他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嬷嬷,叫人把“怡红馆”改成了“玉春楼”,先是不许年纪小的妹妹们卖身,然后自掏腰包,差人请先生给楼里的姐妹们上课——不拘一格,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什么都教。香莲她自己,因为曾是大户官员家的小姐,什么才艺都略通一番,尤其擅长书画,因此被特聘为姐妹们的国画老师,从此不用接客了。

那是段日后回忆起来,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

嬷嬷不再克扣那么多分红,姐妹们手头终于宽裕了。有钱抓药,有钱买零嘴儿,也有钱为自己赎身。

也是很久之后,她才明白江公子的良苦用心。

找不到旁的营生,或是不愿出楼的,还可以留在玉仙楼里,只卖艺不卖身,要是有客人胆敢轻薄强迫楼里的姑娘,自然有重金雇来的身强力壮的伙计,将人乱棍子打出去。

而不愿再做这行当,想嫁人、甚至想做些小本生意的,江公子全都掏自己的私房钱,将人的卖身契从嬷嬷那儿赎出来,还不忘劝诫一番,别疏懒了当年请先生教的大课,有个一技之长傍身,将来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香莲没有走。

天地之大,又有哪里是她的家呢。

她的家早在那个被火光和血气包裹的夜晚,如一缕轻烟般消散了。

留在玉仙楼继续当她的“小画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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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厚袄子时,她的肚皮也终于有了动静,渐渐圆润起来了。

原先江公子只当她是吃胖了,还跟厨子笑说,就是皇宫里的伙食,也赶不上咱们玉仙楼。

这段时日大鱼大肉,每日瓜果不断,不少姑娘都吃胖了,私下里还红着脸,偷偷念叨着要减肥,不能坏了咱们玉仙楼的名声。

江公子知道后却满不在乎,还当即叮嘱厨师今晚给大家加餐,他满不在乎道:“谁说必须瘦成麻杆儿似的,为了男人把自己饿得可怜兮兮,看看咱们那些肚子大得能撑船的客人,这羞耻心怎么不能给他们分点儿呢。”

的确,姑娘们即便吃胖了些,气色和精气神儿却更好了。

再说,大家现在大都卖艺不卖身,凭着出众的才艺、风雅的见识和引人入胜的戏本儿取胜,多的是有钱有闲的客人,捧着大把的银子来听戏听曲儿。

原先,香莲找上江公子时,对方只是以为小画仙也身材焦虑了。

香莲毫不避讳,把自己圆滚滚的,微微凸起的小肚子,隔了一层里衣展示给对方看。

——惊得江宴秋咳得惊天动地,差点从椅子上原地摔地上。

那还是香莲头一次在对方脸上见到如此严肃的表情。

“……是你自愿的,还是有人强迫你了?”

香莲知道江公子看着稳重可靠,实际上比谁都怕姑娘们跟他掉眼泪,因此毫不畏惧道:“不知道哪个混账弄出来的,现在找也找不出来了。”

——实际上约莫也是找出来的。小画仙现在身价不同往日,若是放出消息,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要做孩子的“生父”。

江公子沉吟许久,才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我尊重你的意见。”

“若是不想要,楼里会替你找最好的大夫。但流产的药都是虎狼之药,对母体有一定风险不说,这你是知道的。”

香莲毫不避讳地直视江公子,丝毫不觉得跟一个外男讨论这种事有什么不对:“如果我说,我想把它生下来呢。”

——她压根不在乎孩子父亲是谁,只想去父留子而已。

她现在算是玉仙楼最能赚钱的那批摇钱树,如果这时候说要休息生孩子去,势必对楼里的生意有很大的冲击。任何一个有商业头脑的老板,都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她紧紧盯着江宴秋,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捕捉其中是否有半分的为难和反对。

却不曾想。

江公子看着她,突然叹了口气。

那是含着一丝微妙的怜惜的眼神。

无关男女,也无关情爱,只是面对一个执迷不悟的,注定要吃上许多苦头、饱尝很多艰辛的母亲的眼神。

“当然可以,”他温和道:“你自己拿主意,不过要想好,不要意气用事。”

香莲一下子就哭了。

那是小女孩一样的哭法,眼泪大滴大滴地,像伤心的潮水一样涌上海岸。

她心里想,可能自己再也遇不到第二个人,像江公子一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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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没回去,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江宴秋掰开一小块白花花的馒头,从湖心亭掷出去。瞬间,池子里体态浑圆的锦鲤纷纷围了上来,张大嘴开开合合地夺食。

“她们?”

“啊,没什么,我还是凡人时候的亲人朋友。”江宴秋道。他小小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昆仑门规,不得与凡间的亲人私下往来见面。”

郁慈:“无妨,你想去便去看看。”

江宴秋:“!”他惊喜地把一整个大白馒头扔进池里:“真的吗小师叔!可是,可是门规不是不让吗,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郁慈:“不用担心,我陪你去,他们不敢说什么。”

呜呜!小师叔你真好小师叔!我以后跟你天下第一好!

郁慈:“现在还烦心吗?”

江宴秋摇头:“不烦了不烦了。”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郁慈,像成功偷到了鸡的小狐狸:“小师叔,你真好。”

郁慈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是想笑一下,不过那抹弧度很快抹平了,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很柔软。

没料到郁慈人竟然这么纵容、这么好说话,江宴秋趁机一股脑说出了自己的另一番忧虑:“小师叔,如果我们查出来,乔夫人的孩子真的不是五殿下的……你会插手吗?”

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沉湖?

这件事,他来时路上就想了一路了。

如果所谓的“偷腥”确有此事,五皇子为了皇室的脸面,坚持要将妾氏处死——那他能做到束手旁观吗?

皇室与昆仑联系甚密,如果他一意孤行,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而是背后整个昆仑,向皇室的、天子的权威发出挑衅。

不说别的,就说一同执行任务的小师叔,如果代表昆仑不愿与大宛皇室交恶,也能轻而易举地一只手摁住他。

郁慈偏头看着他:“你方才郁郁寡欢,就是在纠结这件事?”

江宴秋呐呐:“……对啊。”

郁慈收回目光,点点斑斓的碎月星光在他眼中跳跃。

“有我在,无人敢为难你。”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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