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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早年间,他一柄长剑横空出世时,不知惊才绝艳了多少人,多少剑修为其痴狂。甚至使得原本只是略胜一筹的昆仑坐火箭一般,稳坐第一仙山的宝座。

——“一尊三宗五大姓”,剑尊之名,可是排在最前面。

他原先重伤闭关的消息,不仅对昆仑是堪称灾难的重大打击,无数门中弟子、散修惶惑不安;自然也有那些心里弯弯绕绕、有着别样心思的,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恨不得郁含朝走火入魔闭关失败,就此陨落了才好。

剑尊出关的消息不胫而走,昆仑弟子恨不得扔剑相庆,空气中洋溢着快活的气息。这下终于扬眉吐气,能好好打一打那些人的脸了!

因此,当得知剑尊出关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替一个小弟子出头,狠狠惩治了作恶多端的程氏时,众师兄师姐师叔差点原地惊掉下巴。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不就是江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私生子吗?

这得是多大的面子啊,犯得着让剑尊他老人家替他撑腰?!

区区小师弟,恐怖如斯!

当然,也有其他的神奇画风。

一位饱受程光骚扰的女同学红着脸把这两天课上的笔记塞给了他:“真是帮大忙了江同学,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某位身材魁梧的男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膀,豪迈道:“哈哈,我也是剑尊的粉丝!剑尊大人最是嫉恶如仇了,他愿意替你说话,说明你肯定也是个好人!”

莫名其妙被发了许多张好人卡的江宴秋:“……”

行叭。

他周围的气氛一派和谐,却有人看不懂空气,在人群中对他破口大骂骂道:“不过是碰巧罢了!这人一幅狐媚长相,一看就阴险得狠!害了程兄他们还不算,肯定是靠这张脸蒙蔽了剑尊!”

这人是程光的小弟,此时正愤愤为大哥打抱不平。

他感到很委屈。

明明大哥被害得那么惨了,这群见利忘义的小人,不就是看他有剑尊撑腰吗!竟然还凑上去讨好那个江宴秋!

只有他一人孤军奋战,愤愤不平的同时,他又油然而生出一股“众人皆醉我独醒”,占领道德高地的悲壮感来。

江宴秋:“?”

哈喽?……狐媚?

你是在说我吗大哥?

他被雷得外焦里嫩。

看着再弱他也是炮灰攻好么!炮灰攻的尊严不容侵犯!

“真热闹啊小宴秋。”月白云纹袍的男子飘逸而来,引得周围的女同学和少部分男同学纷纷捂住胸口。

“是韩师兄!”

韩少卿笑嘻嘻地看向刚刚那位替程光打抱不平的弟子:“啊,我记得你,你是经常跟那个姓程的师弟玩在一起的师弟吗?”

那位弟子见韩少卿竟然记得自己,激动得满脸通红,满心以为终于有人看透了这群伪君子,站在自己这边了。

“师兄,是我!我叫……”

却没想,韩少卿一口打断他,笑眯眯道:“跟那个人渣师弟混在一起,那你应该也烂到没救了。啊,你不会不知道他们俩是因为什么事被逐出宗门的吗?谋害同门,害得无辜凡人惨死,哈哈,程家现在估计已经被抄了哦。”

那位弟子涨红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韩少卿笑嘻嘻地越过他,转向江宴秋却叹了口气,幽怨道:“小宴秋,你是什么时候背着我勾搭上郁含朝的?有我还不够满足你吗?”

无数八卦震惊的眼神射向江宴秋。

江宴秋:“……”

神特么勾搭,神特么满足,说得好像我俩有什么肮脏&#交易一样!

韩少卿仿佛丈夫出轨的哀怨女子,折扇轻挥:“剑尊让我来传个话。”

“他在后山的殉剑峰等你,说有事来同你说。”

这下所有人看江宴秋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看着不显山露水的同门。

确实恐怖如斯!

.

殉剑峰在昆仑是一处特殊的存在。

昆仑大阵建在后山,至关重要,因此大部分区域都是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违者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除了一人。

——郁含朝。

因为郁含朝的剑意,他的殉剑峰终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森然冷意,鸟兽断绝,人迹罕至,一片冰冷。

剑尊今年三百岁,按他的修为,绝对是年轻又年轻的天才,他却冷冷清清,一个徒弟也没收,殉剑峰两百多年没有过第二个人。

殿府坐立在山顶,这里竟然覆着一层冰雪,内里是纯粹的白色,空空荡荡,什么陈设也没有,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有一个大活人住在这里,要不然怎么能一点灵气也没有。

江宴秋冻得瑟瑟发抖。

因为他发现,那天晚上自己昏了头,竟然就这么巧迷路上了殉剑峰,见到了正在泡澡的剑尊大人。

猫猫惊恐.JPG

剑尊此时好好地穿着衣服,漆一般的乌发未束,渊渟岳峙,宛如明月清风,月下松鹤,与那天红着脸掐他脖子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江宴秋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茶。

剑尊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通身乘虚静大佬的威压。

江宴秋:QAQ

话说,哪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郁含朝怎么会一幅差点走火入魔的样子?

……还是说,他的修为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快要走火入魔了?掌门知道这件事吗?要是剑尊也被魔气侵染,世界上有第二个人拦住他吗?我们仙门真的可以完蛋了吧??

江宴秋忍不住地胡思乱想,越想越吓人,越想越后怕,成功自己吓得瑟瑟发抖。

郁含朝端着茶水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不动声色地收敛起周身的杀气与剑意。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那晚……抱歉,是我吓到你了。理由虽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每逢月圆之夜,我的确有些难以控制自己。”

收敛气机后,他看上去只是个格外禁欲俊美的青年人,仿佛枝叶修长的白花,漫不经心地在空中摇曳,谨慎又妥帖地收敛好猩红的杀意,将肉食者的口器小心翼翼地藏起,只为可怜迷茫的猎物掉入陷阱。

剑尊竟然会跟他道歉?

这种跺一脚修真界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竟然会如此认真地专门向他道歉。明明就算郁含朝真把他脖子掐断,整个昆仑也不会有一个人敢挑他的错。

——原来剑尊真的是个礼貌又亲切的好心人!

江宴秋内心已经松了口气,如同瑟瑟发抖的鸟雀判断到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坐姿也下意识地不再紧绷。

“没关系,”他说道:“其实也怪我自己莽撞,竟然闯上了殉剑峰,还往您池子里跳,要是换个人,恐怕要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郁含朝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不……是我要谢谢你。”

江宴秋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郁含朝慢声道:“那天,幸亏有你。”

“江家的小凤凰。”

江宴秋:“……”

“………………?!”

他如遭雷击,一整个瞳孔地震。

剑尊他知道了?!什么情况啊啊啊啊!说好的长老们联手给他下过封印,不出意外绝对不会被看出来的呢!老爷爷到底靠不靠谱啊!这不是一下子就让人看出来了吗!

他第一反应是“糟了”。

大脑过载,反应过来后……算了,随他去吧。

缩脖子洗洗睡了。

剑尊的修为已经是全修真界最高了,那天又喝了他那么多血,老爷爷们修为不如他,封印瞒不住也很正常。

况且,就算剑尊想怎么样,他难道还不是躺平任君动手吗?对方动动手指头就能把玄铁打造的宝剑变成粉末,想要杀他,甚至连呼吸的力气都不用吧[手动点蜡]

——那天他决定救人时,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了。

郁含朝见他这幅蔫哒哒的丧气样,如同一只全身的毛都蓬松炸起的小黄啾,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宛如初雪新化,雨霁晴空。

江宴秋独自丧气,只当剑尊是在嘲笑自己愚蠢。

郁含朝:“你那天受了惊吓,是我的错,有什么想要的补偿你可以尽管提。”

“灵气山峰,化神功法,秘境宝藏,这些都可以。”

语气平淡得仿佛在点评今天的茶水。

江宴秋:“……”

?说好的嫉恶如仇、大公无私呢!

峰主之位、化神功法,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能送人的东西吗!外面的散修和峰主听到了绝对会哭的吧!

但郁含朝神情不似作伪,无比认真,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仿佛让他觉得,真的可以做到。

只要他开口。

江宴秋歪头想了想:“不用了,剑尊。”

“我才炼气期的修为,峰主的位置、化神功法,这些于我都无用,反而稍不留神就会惹祸上身。况且我也没做什么,收了您这么大的好处,我也过意不去。”

郁含朝沉默许久。

“没关系。”他道:“这些都为你保留,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提。”

两人相对无言地对坐喝茶,郁含朝又问了些他的功课、生活起居问题。

到底年长他几百岁,在郁含朝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很快,江宴秋蓬松炸起的羽毛便不知不觉被顺好。

完全忘记了在太清峰郁含朝是怎样面不改色地把人重伤到只剩一口气,以及他抬指一灭十万魔物妖邪的过往传说。

剑尊不仅没找他算账,还出乎意料地相当温文纵容。

江宴秋:呜呜呜。

他人真好。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天色不早,江宴秋依依不舍地放下茶盏,跟剑尊大人告辞。

郁含朝轻抚这杯壁的手微微一顿,那白玉茶盏轻轻震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碎成齑粉。

江宴秋澄澈信赖、毫无所觉的目光看过来。

郁含朝神色不变。

那白玉茶盏稳稳当当、不动声色地落在桌面上。

郁含朝:“既然你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要,那明日开始,下学后来殉剑峰吧。”

“我教你用剑。”

江宴秋呆愣住。

啊???

放学后还要补课?

那种事情不要啊!

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拒绝。

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已经很痛苦了!

虽然他的确危急关头自行领悟了凤凰剑法第一式,但他真的不是什么剑道天才啊!

郁含朝神色淡淡,却带着一股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严。

在外头,多少人甘愿奉出千金,只为求剑尊指点一招半式。

偏偏他冷若冰霜,总是独来独往,从不收徒。

江宴秋此时内心痛苦纠结的心理活动,要是被那些剑修知道,估计恨不得用指头把他脑门戳烂,然后怒其不争、痛心疾首怎么这个得剑尊青眼的幸运儿不是自己。

郁含朝一个眼神扫过来。

江宴秋:QAQ

“好、好吧。”

他又变成蔫哒哒一只啾。

多少人羡慕还来不及呢,我这一定是捡了大便宜呜呜呜呜。

他灵魂出窍般呆滞地向剑尊道谢后告辞,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殉剑峰。

却不知道,在他身后,郁含朝的目光有如实质,紧紧黏在他的身上,直到人彻底消失不见,那丝丝缕缕、黏黏腻腻的神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

空荡荡的大殿。

“呵,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不知何时,那张总是清雅端方、冷淡无比的面容,变得张狂恣意、邪异乖张,嘴角勾起,噙着嘲讽的笑。

明明是同一张脸,一模一样的五官,却仿佛从里到外换了个人,仿佛洁白的花束染上赤色,再也不掩饰自己猎食者的本性。

“他”低吟嗤笑:“我要是你,就绝不会把人放跑。”

“折断他的四肢和羽翼,蒙住惊惧的双眼,戴上镣铐锁在最不为人知的隐秘地底,不让他有一丝呼救的可能。”

“——你就是这么想的吧?啧,心里渴望得不得了,还要装出一副正派师长的和蔼模样,忍得很辛苦吧?”

那一晚的回忆如同烙印,分分秒秒都烫到如同要印刻在他的灵魂上。

那只跌跌撞撞的小凤凰,慌不择路地飞入沉睡的魔物的地盘。

从此被日夜觊觎。

——若是被外人知晓郁含朝如今的情况,整个修真界都会骇然无比。

剑尊本人无比清楚。

那一次——大概是他的极限了。

只差一点,他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只小凤凰却不长眼睛,这时候飞来,柔弱颤抖的羽毛温度那样滚烫。

让郁含朝第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觉。

凤凰的血液是疗伤的圣药,也是世间最为纯洁无暇之物,有着驱散一切致邪致怨的能力。

他给过他机会逃走的。

是小凤凰自己心软,又跌跌撞撞地飞回来,咬牙以血饲魔。

郁含朝静静地感受着心跳重新回到这具身体。

——既然这样,就再也别想跑了。

他的声音仿佛恶魔的低语:“只要把这具身体交给我,这些我都会替你办到,那只小凤凰就能永永远远属于你了。”

“滚。”

他只是淡淡地道。

那张脸便恢复了往日的矜雅冷淡。

“就凭你,也配?”

“切,真是没劲。”那声音如水墨画般淡去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忍到什么时候。”

“别忘了,你跟我一样,有着一半肮脏的血脉。”

业火加诸于身。

那是他与生俱来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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