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谢深玄便立即发觉了不对。
他刚刚才下定决心,不再胡乱去挑他人的毛病,也绝不用这种故意带刺的语气说话,可不想才一转身的功夫,他这毛病怎么就又犯了。
谢深玄皱起眉,在心中暗暗责怪自己的鲁莽,而后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措辞,道:“两人同骑,只怕多有不便。”
那玄影卫挠了挠脑袋,仍旧坚持,小声说:“可管马的人,的确已经下值休息了啊。”
谢深玄:“……”
玄影卫:“我总不能把他从被窝里拖起来吧?”
谢深玄:“……”
谢深玄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啊这不对吧,难道你们晚上遇到公务就不骑马了吗?”
玄影卫:“……”
诸野:“……”
谢深玄:“对不起,还是同骑吧。”
谢深玄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巴掌。
且不说他总是习惯这种让人不舒服的说话方式,就单说他方才的要求,未免也有些太过离谱了,那可是玄影卫的马,方才唐练将马借给他们,本就有令唐练公器私用的嫌疑,只不过借马之人是诸野,唐练手上又没有公务,他这才他如今竟然还主动想借第二回。
谢深玄,你变了。
他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一定是太久不曾注意自己的言行,而今他在京中没有长辈,表兄与他年岁相仿,不可能会多管他,他缺了教管,一时放纵,才会有这等反应。
他就该找个人盯着他的。
谢深玄同诸野一道牵着马走出宫外,再等那名送他们出宫的玄影卫离开,诸野要扶他上马,他却忽而严肃开口,道:“诸野。”
诸野不免一顿,有些紧张。
谢深玄并非每次都对他直呼其名,更不用说谢深玄现在看上去如此正经,像是有什么要事,莫名便令他有些心慌。
诸野清了清嗓子,问:“怎么了?”
谢深玄:“……有事相求。”
诸野:“什么?”
谢深玄觉得此事难以启齿,可诸野着实又是最好的人选,他犹豫再三,还是下定决心,道:“我觉得……”
诸野更加紧张。
谢深玄:“我近来有些不对劲。”
他们就站在宫门之外,谢深玄说完这句话,有一队巡逻的禁军路过,谢深玄便紧张闭了嘴,待人走过去了,他方才再度开口,小声说道:“我认真想过了。”
诸野:“……”
诸野莫名心跳微促。
他难抑心中惶急,只觉得谢深玄将要出口的,显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样的开场,更像是要表明心迹,可天色已晚,四周略显昏暗,他看不清谢深玄的面容,想要凑近一些,生怕错过接下来谢深玄所说的任何一个字,却不想谢深玄清了清嗓子,忽而说道:“来京中之后,我好像多了许多臭毛病。”
诸野:“……”
谢深玄:“很需要改正,那也就需要有人盯着我。”
诸野:“……”
谢深玄:“我想过了,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诸野:“……”
等等,谢深玄想说的就是这个
?
诸野一时失望,不由微微抿唇,有些许不悦。
谢深玄却还在继续往下说。
“你我近来都在太学,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谢深玄说道,“我若有什么出格之举,你一定都能发现。”
诸野心累。
“虽说你不算我的长辈,可我表兄实在懒得管教我。”谢深玄叹了口气,勉为其难,道,“好歹你比我年长一岁,那……也能算是这么一回事吧。”
诸野不想说话。
“你我既是好友,那我自然也可将你当做是明镜。”谢深玄认真说道,“往后我若是再言辞刺人,你一定要提醒我。”
诸野:“……”
诸野冷漠点头,说:“哦。”
若不是因为是谢深玄,他只怕连这一句话都不想回应。
谢深玄觉得诸野似乎有些奇怪,这回应实在太冷淡,有些不像是诸野,却又想不出哪儿有问题,他只好皱起眉,拍了拍面前那马儿的马鞍,道:“我们走吧。”
诸野:“……”
谢深玄咳嗽一声,道:“我爬不上去,恐怕要麻烦你——”
他话音未落,诸野已经搂着他的腰,轻松带着他翻上了马背,吓了谢深玄一跳,更难免有些紧张,下意识抓紧了那马鞍,还坐立不稳往后一靠,正贴在诸野怀中,他下意识便蹦紧了脊背,想往前挪一些,诸野却已伸手绕过他的腰,抓住了他面前的缰绳。
马背上本就有些挤,谢深玄想挪挪位置,以免同这般紧贴在诸野怀中,可不想他方微微一动,便听身后传来诸野警告,那语调虽不算冷淡,可显然也是有些心情不佳。
“别乱动。”诸野说,“小心掉下去。”
谢深玄:“……”
谢深玄只得紧张坐直了一些,竭力不去贴着诸野,可这样坐着实在太累,而就算如此,诸野的手仍是环着他的腰,那呼吸也几乎就在他颈后,令谢深玄万般紧张。
既是同骑,二人便实在难免有肢体接触,其实上一回同骑时也是如此,只是那时候谢深玄还装作浑然不觉,自欺欺人之时,所注意的也并没有现在多,而今谢深玄只能强行令自己转移注意,竭力不去注意自己正依靠在诸野怀中,道:“你……饿了吗?”
诸野:“……”
诸野没说话。
谢深玄自己也觉得自己找的这话题实在有些蠢了,可除此之外,他又实在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话才好,到头来也只能强将注意转到一旁的街道上。
他们离宫已有段距离,待到街道之上,还见得不少商贩行人,谢深玄这才想起来京中这几日开了夜市,他们同骑从此处走过,只怕要引不少人注意。
他更紧张了。
他原以为今日宵禁,如今时间这么迟,他们就算骑着马从街上走过,最多也就是遇见几名巡城的官军,若是如此,他还能不觉得太过尴尬,可若要让他从人群中走过,他倒是有些忍不了了。
他总觉得他二人如此依偎相亲,要引起他人注意,难免还会有些闲言碎语,亦或是传出些什么古怪的谣言,可他已上了诸野的马,想再要后悔,显是已有些来不及了。
谢深玄心下忐忑,只好垂眸不看,可来往行人所注意的,不是街边商贩,便是
自己同行的伙伴,根本没有几人在看他们,这街上比他二人举止更亲密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二人并不起眼,更何况诸野还穿着玄影卫的官服,也没有多少人敢随意去盯着他们。
谢深玄松了口气,略微坐直了身体,稍稍往后一靠,却觉得诸野似乎浑身一僵,整个人更为拘谨,谢深玄这才发觉,诸野好像比他还紧张。
他们靠得近,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诸野过快的心跳——谢深玄并未摸清自己的心意,可诸野却是确实喜欢他的,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诸野只会比他更紧张。
谢深玄承认自己性格恶劣,这种情况下,他不由便起了些逗逗诸野的心思,他微微侧后看向诸野,见诸野一脸严肃,神色正经,仿佛不是与他同骑回家,倒像是正在执行什么紧要的公务。
谢深玄轻咳一声,故意道:“诸野。”
诸野更是一僵,认真回应:“我在。”
谢深玄低声说:“你穿着官服,又骑着玄影卫的马,别人会不会以为你上值时浑水摸鱼,忙着做自己的私事。”
诸野:“……”
谢深玄又笑,道:“若是再遇见个朝中同僚,你明日会不会多收几份弹劾?”
诸野:“……我在病休。”
谢深玄:“也会多几个谣传。”
诸野:“……”
诸野微微垂眸,见谢深玄面上神色揶揄,显然是在逗他玩,他便不由回敬,道:“他们不会觉得我是在上值时浑水摸鱼。”
谢深玄:“那——”
诸野:“他们只会觉得我在上值时谈情说爱。”
谢深玄:“……”
谢深玄噎住了。
他倒是忘了,他现在可在诸野怀中,若从旁人的视角去看,只会像是他与诸野卿卿我我,趁着夜市出来闲逛游乐,要是真撞见了朝中同僚,弹劾不知道会不会有,闲话倒是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