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蒲紧张咽了两口唾沫,才小心翼翼问:“先……先生……你们没事吧?”
柳辞宇正垂首看着桌面,掩不住心中内疚,道:“都是我们的错。”
谢深玄这才知晓他们为何如此,他不由摇首笑了笑,道:“明日不必来上课了。”
片刻沉默之后,帕拉睁大双眼,不可置信,惊恐不安道:“谢先孙!窝尊的已经出不起肥去的路会了。”
“先生,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考试的!”柳辞宇也极为不安,“我……我明日便换衣服……再也不胡乱穿了……”
陆停晖左右看看,不知所措,洛志极恍然回神,喃喃念叨:“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着急成仙的。”
“我倒是希望你们能记住今日所说的话。”谢深玄又忍不住笑,道,“明日踏青,交两篇文章上来,不许乱写,不许凑数。”
又是片刻安静。
“踏青?”林蒲紧张问,“不是赶我们回家?”
谢深玄答:“要是明日这两篇文章不好好写,交不上来,那大概就可以回家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回过头,看向伍正年,问:“伍兄,你说踏青之事由你负责,那明日大家在何处相见?”
伍正年这才满面笑意,道:“明日辰时三刻,城外东湖相见。”
说完这句话,伍正年不由又压低声音,凑到谢深玄身边,问:“方才马车上时,你不是说只要一篇文章吗?”
谢深玄微微抬手,挡住自己的脸,方才低声道:“他们看起来,真的很愧疚。”
伍正年:“啊?”
“我只是临时起意。”谢深玄道,“既然这么愧疚,那趁机多让他们练一练,他们也不会有意见。”
伍正年:“……”
好你个谢深玄,果然还是这么一副臭德行。
说完这句话,谢深玄又收起笑意,看向学生们,道:“此次不罚,但不允许再有下次了。”
伍正年想,一天连写两篇文章,还不许乱写,不许凑数,这难道不算是罚吗?
谢深玄:“我更希望往后你们能在学科上超过他们。”
裴麟猛然抬首,觉得这是展现自己新近学习的好时刻。
“对,先生说过了。”裴麟大声道,“这是虾仁猪心!”
谢深玄:“……杀人诛心。”
帕拉迷惑抬首:“虾轮读心?”
谢深玄:“……”
算了。
什么在学业上超过甲等学斋。
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还是趁早放弃吧。
-
翌日清晨,谢深玄特意起了个大早,而后便同小宋一道,将昨日他点名要高伯与厨娘帮忙准备的东西搬到车上去。
伍正年说了,他们也许还要在城外吃饭,那么多学生,他应当该多带些小食,等到折腾完这一切,时间便已差不多了,小宋去套车,谢深玄出了谢府,一眼便见诸野正站在对面等他。
这本是极为熟悉的一幕,谢深玄却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觉得很不对。
他快步上前,走到诸野身前,未等诸野同他问早,便已忍不住道:“诸大人,您就穿这衣服去?”
诸野沉默片刻,而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服。
他似乎不觉得有任何问题,谢深玄却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道:“今日是踏青游春,京郊会有许多人,你穿着玄影卫的官服去,是要去吓人吗?”
诸野微微一顿,道:“玄影卫……也没有那么吓人。”
谢深玄可懒得与他在这件事上纠结,直接便道:“你回去换身常服。”
诸野:“我……”
“我在此处等你。”谢深玄说,“快点,再迟就要迟到了。”
诸野:“……”
诸野飞快扭头就走。
谢深玄等了片刻,便见诸野换了身深色常服,急匆匆小跑出来。
这衣服与他那日在报国寺外所见的有些相似,谢深玄不免多看了他几眼,诸野便更为紧张,甚至垂首仔细看了看自己可是因为穿衣服太着急,将衣带系错了。
“今日是踏青。”谢深玄长叹口气,说,“你穿得还是太严肃。”
诸野:“……”
诸野不由看向谢深玄,谢深玄着了白衣,外头罩着薄纱的青衫,略有收腰,显得他腰身细瘦,身段极好,只可惜诸野分不出衣料好坏,这一眼看去,觉得只要是谢深玄,那不管他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谢深玄还想再说诸野两句,高伯却已经带了几人,捧着许多花枝从府内出来,急匆匆同谢深玄道:“少爷,您将花忘了!”
诸野:“……花?”
“我听闻近年京中游春,喜折花摘柳,还好花车。”谢深玄随口答道,“京中豪富之家,还会以花束装点车马,竞相比较谁家的花车更美。”
他从高伯手中接过那几支花,插在马车一侧,又道:“一两支是应景,若是太多,就算是浪费了。”
诸野不了解这种事情,他只是点头。
谢深玄又取了几支花,回首递给诸野,笑吟吟道:“诸大人也可以在马辔头上插上几支。”
诸野看着他的笑,莫名觉得一颗心砰砰作响,万分紧张自谢深玄手中接过了那几支花,还来不及开口道谢,便又听得谢深玄冒出了下一句话来。
“游春之时,会有不少人家的小姐出游,每年总能成就不少佳话。”谢深玄道,“诸大人至今未曾婚配,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诸野:“……”
诸野握着那几支花,飞快抬起眼来,想也不想便脱口道:“你也未婚!”
“我不一样。”谢深玄的话语中仍带着一丝笑意,道,“满朝文武都是我的仇敌,京中一般人,实在很难看上谢某。”
诸野:“……”
诸野咬牙。
谢深玄又道:“再说了,你比我年长,你该比我先解决终身大事。”
诸野:“……就一岁!”
“也对。”谢深玄点了点头,说,“差不了多少,我母亲也说过,这等事情,得让我帮你张罗。”
诸野:“你!”
谢深玄:“毕竟你小时候,还唤我一声——”
诸野强行打断了谢深玄的话,看起来好似还有些惊恐,道:“停!不要说了!”
谢深玄抑不住唇边的笑,诸野这才恍惚觉得,谢深玄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好像都在逗他。
那边小宋听着他们闲谈,此刻忍不住好奇回过头来,问:“啊?少爷,大人小时候唤您什么?”
诸野猛然回首,瞪向小宋。
小宋立即闭了嘴。
诸野沉着脸一把将那花枝塞回谢深玄手中,有些难抑心中的愤懑,而小宋正心虚转移话题,随口胡扯,道:“听闻京中的游春会还有个习俗,若有心仪之人,便要折花相赠。”
诸野:“……”
小宋:“……”
小宋:“对不起,还是你们谈吧。”
诸野冷着脸转过头,走回到自己的马边,不想再和他们谈。
小宋还是好奇,他看诸野已走远了,便小心翼翼凑上前来,到谢深玄身边,小声问:“少爷,大人小时候,叫您什么来着?”
谢深玄答:“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小宋:“就……难免有那么一点点好奇嘛。”
“这种事情,不要胡乱好奇。”谢深玄压低声音,说,“你们指挥使好面子,我担心你知道了,你们指挥使要杀你灭口。”
小宋:“?”
小宋打了个哆嗦,立马溜回去,乖乖套他的车。
……
伍正年将众人约在京郊东湖,而这一日天气实在太好,京中有不少人出城踏春,一路花车来往,谢深玄自车窗朝外看去,只觉得这京中春色,好似都已在了此处。
待到东湖之旁,谢深玄下了马车,便见学生们都已经到了此处,众人所穿均是私服,他一眼便见了最鲜艳的柳辞宇,在人群中极为夺目,比花儿还要绮丽,那头上插了硕大一朵大红花簪,一见谢深玄出现,便极激动冲上前来,大喊:“先生!”
谢深玄被他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柳辞宇努力眨眼,道:“您看我今日穿得好看吗?”
谢深玄:“……”
谢深玄原想直接评论,可这毕竟是他的学生,不是严端林那群人,他应该忍一忍,学学柳辞宇和伍正年平日夸人的语调,便僵硬点了点头,道:“少年簪花,好看。”
柳辞宇非常感动。
“我就知道,只有先生您懂我!”柳辞宇感动万分,“他们只会说我像花公鸡!”
谢深玄:“……”
还好,谢深玄本来只是想说他像花孔雀。
比公鸡还要好一点。
柳辞宇又摸出了一支素色簪花来,递给谢深玄,道:“先生,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也该送您一支。”
谢深玄这才抬首,发觉学生每一人都戴了花,而除了柳辞宇自己戴的那过分夸张的花簪之外,其他人的发簪还算简单,与少年人的青春朝气正相配,的确很是好看,可今日并无喜事,他又已有过了少年的年纪了,他便摆了摆手,道:“我年纪大了,还是算了。”
谁料下一刻,伍正年戴着花簪凑过来,说:“谢兄,我记得你今年也才二十有六,还年轻得很啊。”
谢深玄:“……”
伍正年十分自信,伸手摆好姿势,展现自己头上的漂亮花簪:“我比你年长,哎呀,但这花簪真好看。”
谢深玄:“……”
谢深玄有些犹豫,柳辞宇已将那花簪塞进了谢深玄手中,道:“先生这么好看,花簪就该配美——”
谢深玄:“停,不要再说了。”
他生怕柳辞宇再冒出什么腻味的话来,匆匆将那花簪接过,而后再回首,却对上了诸野的目光。
诸野记得很清楚。
当年谢深玄殿试拔得头筹,皇上宴请新科进士时,谢深玄着红衣,因是新科状元,帽上便簪了花,可那时诸野要伴驾,只远远看了几眼,未曾走近,而今若有机会,他实在很想再见一次。
可谢深玄看着诸野的眼神,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花簪,再抬起头,看了看诸野眼巴巴的模样。
谢深玄:“……”
谢深玄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立马回过头,问柳辞宇:“为什么诸大人没有?”
柳辞宇:“啊?”
诸野:“……”
“人人都有花簪,只有诸大人没有,他会不高兴的。”谢深玄压低声音,与柳辞宇道,“没有多余的花簪了?”
柳辞宇声音渐弱:“这……我没想到……诸大人也会想要这种东西……”
诸野:“……我不要。”
谢深玄觉得诸野的语调中似乎有些隐怒,而他觉得自己一瞬便明白了诸野的怒气从何而来,他便清了清嗓子,道:“辞宇算错了人数,只是个小意外。”
诸野:“我不想要。”
谢深玄:“这样不行。”
诸野:“……”
谢深玄:“我的给你吧。”
诸野:“……”
谢深玄满面笑意,强行将自己手中的花簪塞到诸野手中。
“诸大人,不用与我客气。”谢深玄认真说道,“你戴戴吧,很好看的!”
诸野:“……”
诸野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