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忐忑不安爬上马车,放下车帘,忽地又觉得车身微晃,似是又有人登上了马车,片刻之后,诸野挑开车帘,默声不言看向他。
谢深玄万分紧张,战战兢兢道:“诸指挥使,不用送了。”
诸野答:“……我也要回家。”
谢深玄:“……”
谢深玄死死占住马车座位正中,不肯挪动。
诸野见他不动,这才勉为其难再开口,说:“顺路。”
谢深玄:“……”
谢深玄怂了。
车内光线不佳,仅从车窗外漏进一点宫中灯火,他看不太清诸野的脸,却见诸野在说出后面那两个字时,微微眯了眯眼,那某种神色不言而喻,一定是在恐吓他。
谢深玄只好往侧边让了些位置,道:“诸……诸大人,您请。”
诸野仍是不言不语,他坐在谢深玄身侧,也没有打算与谢深玄搭话,他腰侧的佩刀碍事,便解下拄在身侧,谢深玄朝那边看了一眼,那长刀金柄黑鞘,刀锷之上雕有双蟒缠斗之纹,他不免心中微动,问:“诸大人的刀——”
诸野侧首看向他。
谢深玄不由慌了一些,却还要硬着头皮问:“除了诸大人外,玄影卫内其余人所用的刀,可都是这副模样?”
诸野答:“四品之上。”
谢深玄恍然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明白了。
岁初他在报国寺外遇刺时,正逢天降大雪,而他受伤颇深,视线模糊,唯一看清的,也只有救他之人雪中的背影,与对方手中的那柄玄影卫形制的长刀。
与诸野手中这一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握刀的手。
诸野惯用左手,那名义士却是右手刀,更何况那日恰逢正月初一,皇上要祭天,诸野身为玄影卫指挥使,应当是陪在皇上身边的。
那个人不是诸野,而玄影卫中除了诸野之外,也仅有几人的品轶在四品之上,他的目标不多,应该很快便能找到。
谢深玄松了口气,觉得今日终于有了件好事,唇边不由略微带了些笑,连此时与诸野同车这种可怖之事,好像都变得轻松了一些。
诸野的目光仍停留在谢深玄身上,见谢深玄露出这样神色,目光不由微微一顿,很快挪了回去,重新停在那柄刀上,说:“太学一事……”
谢深玄:“正好,诸大人,我还有件事要问。”
诸野:“……”
诸野点了点头。
“学生之中有一人,名叫赵玉光。”谢深玄皱起眉,说,“我觉得他甚为眼熟,只是略胖了一些……他与首辅大人可有关联?”
诸野又点了点头,说:“次子。”
很好,又是一件好事。
谢深玄松了口气,至少赵玉光,不用他多担心了。
京中官邸多在一处,首辅大人的家离他不远,早几年他还见过首辅的小儿子一面,只不过这孩子胖得实在太快了,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认出来。
谢深玄也知道,首辅家中家教颇严,他家中两个孩子都才学出众,闲来无事时,他也最喜欢与同僚夸赞他那两个乖儿子。
诸野又说:“我知道你很担心……”
谢深玄:“其余几人中,还有哪几位是官宦子弟?”
诸野:“……没有了。”
谢深玄:“家中不是经商,就是布衣寒门?”
诸野点头。
谢深玄又松了口气。
这对他来说,显然是第二件好事,只要和朝中官员没有太大关联,不是高官子嗣,他管教起来,应当也会容易许多。
只是现在,还剩下两个麻烦人。
诸野又开口,说:“学斋之内的太学生……”
谢深玄:“帕拉不是哪个番国的王族吧?”
诸野:“……不是。”
谢深玄点头:“好事。”
麻烦事又少一件,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裴麟了。
恰好马车一停,外头驾车的那名玄影卫提高声音,道:“指挥使,谢大人,到地方了。”
谢深玄急匆匆便要下车。
和诸野待在一个地方太过需要勇气,他恨不得立即离开,其他问题他可以明天到太学内后再说,他溜得飞快,诸野急忙伸手拉他,握住了他的手腕,吓得谢深玄浑身一僵,惊恐不安回首看他。
“深玄。”诸野下意识出口,却又一顿,觉得谢深玄也许并不喜欢他这样喊,于是匆匆改口,说,“谢大人。”
谢深玄咽下一口唾沫,很是紧张:“还……还有什么事吗?”
诸野松了手,说:“裴麟是长宁候次子。”
谢深玄:“嗯嗯。”
诸野:“我在边军时,就在长宁军中。”
谢深玄:“我知道我知道。”
诸野又抬起眼,看向谢深玄,说:“我认识裴麟。”
谢深玄:“……”
谢深玄忽而便明白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能是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他害怕的官员家属吗!
麻烦事第一天就来了啊!
“我明白了,诸大人,不必多说。”谢深玄认真点头,说,“你放心,我不会随便骂他的。”
诸野:“?”
谢深玄退后两步,作揖告别,扭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