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笙和凤箫启程返回氐人国,将罗刹鸟和重明鸟留在明珠城,继续啄贪婪者的眼睛,驱散城中的邪气。
明珠城的繁荣建立在氐人族的白骨尸骸之上,而今的明珠城哀鸿遍野,怨声载道。
到处都是捂着肚子痛苦呻.吟的人,时刻忍受着肠穿肚烂的痛楚。他们的眼珠被啄走,从此再也看不见光明,最清晰的感知,就是胃里火烧火燎般的剧痛。
更为可怕的是,即使这样,依然不会死。
人鱼肉不被人体消化,会一直留在身体中,帮助人体保持年轻。而当当胃里的人鱼肉遇见掺杂了鲛人泪怨力的恨情海水,就会慢慢被融化,将人鱼肉中的剧毒激发出来。
人鱼毒不会被排出,而是会扩散到全身的七经八脉。人起初只是腹部剧痛,随着时间的流逝,心肝脾胃,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如受千刀万剐之极刑。
但这毒始终只会带给人痛苦,并不要人性命。食用过人鱼肉的人,寿命能达两三百岁,没有人能够活活忍受这种痛苦数百年,都会受不住自行了断。
这就是食用人鱼肉的代价。鲛人的尾巴含有剧毒,本就是为了报复那些狩猎她们,觊觎她们尾巴的存在。
孙家。
孙富贵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他现在已经不止是肚子痛,他是手痛脚痛,全身都痛,起初还有力气哭爹喊娘,破口大骂周氏泄愤,等人鱼毒扩散后,喉咙也剧痛,骂也骂不出口了。
吃饭喝水都成了折磨人的事。食物咽一口就像被割喉,落到胃里就像肚子被捅了一刀。这几天孙富贵没力气下床,都是周氏在端茶递水地伺候,孙富贵喝了口茶,刀割般的痛觉让他立刻把茶盏打翻,滚烫的茶水泼了周氏一身。他张口想骂,喉咙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吼吼”声。
孙富贵吓得几天不敢吃东西,胃里又饿得难受,吃不吃都是受罪,只觉得这日子实在没有活头。
罗刹鸟破门而入时,周氏正给孙富贵打水擦身。孙富贵疼得几天下不来床,完全失去自理能力,好在周氏也习惯了服侍丈夫。
看到闯进家中的罗刹鸟,周氏面色一白,吓得手里的木盆都没端稳。她自然听闻城中最近有鸟妖在啄人眼珠,谁不害怕妖怪呢?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木盆倾斜的方向正对着床头的孙富贵。那一盆热水尽数倒到孙富贵脸上,让本来发不出声音的孙富贵猛地发出杀猪般的高亢尖叫,又扯得嗓子剧痛。
罗刹鸟扫了眼吓呆的周氏,没从她眼底看到贪欲,就也不理会,利索地啄了孙富贵的眼珠就飞走了。
这让本就不好受的孙富贵更是雪上加霜。
罗刹鸟飞走后,周氏这才回过神,看向床上的孙富贵。
“发生了什么?我看不见了!”本就全身剧痛,眼睛被啄走的痛楚反而没让孙富贵有多剧烈反应,但眼前世界突然失去色彩,对他仍然是很大的冲击。
他彻底成了一个废人。要是没人伺候,估计很快就会丧命。或饿死或渴死,或在下床时看不见路活活摔死。
“刚才什么东西进来了?什么东西拿走了我的眼睛!”孙富贵惊慌失措地问周氏。
一向对他唯唯诺诺的妻子却并没有回答他。
“问你话呢!”孙富贵暴怒。
周氏沉默地望着涕泪横流、形同废人的孙富贵,忽然发现往日对自己拳脚相向,如同一座沉重高山压得她喘不过气的丈夫,也没有那么不可跨越。
不过就是个困难面前懦弱无能的男人而已。
往常可以用武力逼她屈服,如今他躺在床上没了眼睛,看都看不见,起都起不来,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要与你和离。”周氏将手里的木盆放下,如同放下心口压着的一块大石。
孙富贵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要与我和离?你竟敢与我和离?”
就算他看不上这黄脸婆,早就想休了她,那也得是他先写休书休了这个弃妇。
一个女人有什么资格提出跟他和离?
男人的自尊心受挫,孙富贵冷笑:“你这贱人,看老子这样子嫌弃了是吧?当年要不是娶了你,老子早就去捞到一条鲛人过上有钱日子了,都是娶了你我才穷了这么多年!老子都没嫌弃你,你竟然看老子瞎了眼就想跑,女人果然都是没心的东西……”
周氏忍无可忍:“这么多年,你一直把你过得贫穷,归咎于当年娶了我,没少为这个把我往死里打。可你当年难道没去捞鲛人吗?你去了,你只是没捞到,自己没本事,不要怪女人!”
孙富贵面子上挂不住,只能撒泼耍无赖:“想和老子和离,休想!手印老子才不会按……”
周氏懒得跟他再纠缠下去,自己写了和离书,按了手印,又抓起孙富贵的手指狠狠按了上去。
孙富贵惊得想抽手,可疼得浑身没力气,就这么被迫按了手印。
周氏拿到和离书,不理会孙富贵虚弱的叫骂,头也不回地出门。
她再也不伺候了。
出了门,呼吸到新鲜自由的空气,周氏在阳光底下展开和离书。薄薄一页纸,寥寥几行字,在太阳底下透着光晕,与她眼里闪烁的光芒交相辉映。
周氏看了很久,喜极而泣,欢喜地把和离书收进怀里。
她从此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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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氐人国。
神女庙中的水镜上,正浮现着明珠城中发生的一幕幕。
曾经残害过氐人族的罪人被人鱼毒折磨着,食人眼珠的罗刹鸟正在大快朵颐,重明神鸟绕着明珠城飞了一圈,长鸣一声,驱散邪气。
如同拨云见雾一般,一直笼罩在明珠城上空的邪气散开,太阳金光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让冰冷的海水仿佛也有了温度。
鲛人们看着这一幕,眼眶通红,忍不住落泪化作珍珠。
为什么不哭呢?饮恨十年,氐人族终于大仇得报。
她们全体向龙笙与凤箫弯下鱼尾,行礼感谢。就连海婆婆都拄着拐杖,要矮下身子。
凤箫连忙将海婆婆扶起来,告诉她们不必客气。
水镜画面一转。
梁府中,瞎了眼的梁辛疼得冒冷汗,扯着嗓子不停唤伺候的人进来,却无人理会。
早就没人再听他的话了。氐人族的诅咒降临,宛如一场天罚,人们能去怨怪谁?怨氐人族?可氐人族十年前就被他们逼死了。怨老天爷和各路神仙?他们没这个脸也没这个胆。那就只能怨梁辛了,毕竟是他最先发现氐人族,邀请全城分食人鱼肉,不怪他怪谁?
要不是大家现在自顾不暇,都被人鱼毒折磨着,眼睛也瞎了看不见,梁辛早就被愤怒的人们拖出去活活打死了。
人心尽失,还有哪个肯为他办事?他肯出钱,他们也得有命去享。
梁辛唤了半天无人搭理,连口水都喝不到,只能忍受着钻心的剧痛自己下床,摸索着去寻茶壶。因为看不见,不慎打翻茶壶,被烫到不说,脚还踩在碎片上,被扎得鲜血淋漓。
鲛人们看着他这般惨状,都觉得大快人心。
水胭也冷哼一声:“活该。”
她回到氐人国的时候还是个婴儿,根本不记事,并不知道镜子里的男人就是她亲爹,海婆婆也从来不会和她提起。
就算知道了,她也只会更痛恨。
梁辛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水镜中又出现两道身影。
弄烟和濯尘踏进房间,居高临下地望着狼狈的梁辛。
弄烟看着地上的血迹,“啧”了声:“真可怜啊。”
但谁也没有去把这个可怜人扶起来的意思。
梁辛看不到来人,却听出了弄烟的声音,愤怒道:“你们——这些事是你们弄的?你们说话不算话,说好收了蚌,就不会再插手明珠城和氐人族的事……”
他明明请了血煞宫的高手去解决他们。该死,血煞宫的人动手怎么这么慢,现在整座明珠城都快被他们搞死了!
“说话不算话?”弄烟轻笑,“你不也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派了血煞宫的人追杀。那几个杂碎还没来,等他们来了,本座必叫他们有去无回。”
“你倒是挺有本事,能和血煞宫牵上线。”
梁辛冷汗涔涔。
连血煞宫的杀手都是此人口中的杂碎,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弄烟半蹲下.身,指尖虚虚在梁辛额间轻点,展开搜神术:“不跟你废话了,本座还有正事要办。”
他们是来查梁辛记忆的,查看梁辛到底是怎么与邪气狼狈为奸,从而得知邪气的手段。
搜神术是最简单直接的翻找记忆的方法,当然被强行搜神之人,灵魂会极其痛苦。对一般人,正道修士会用更温和的办法。
但对梁辛就没必要手下留情了。
强大的灵力注入梁辛的元神,梁辛面皮发抖,这下不仅是身体剧痛,连魂魄都仿佛要被撕裂。
弄烟并不在意梁辛有多痛苦,飞速在庞大的记忆中寻找有用的信息。
搜神出来的记忆会在空中直接显示,因此水镜外的鲛人们也能看到梁辛的记忆。
……
梁辛从小就家境贫寒,每天都在做梦天降横财,可梦醒之时,面对家徒四壁,他便怨恨世道不公。
少年时,他经常偷鸡摸狗,去偷富人口袋里的银子。大部分被他自己拿了,余钱去请几个狐朋狗友喝酒,朋友们好奇他哪来的钱,他就说自己是劫富济贫。
朋友们一番吹捧,吹得梁辛得意洋洋,满面春风,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然后愈发大胆地去偷窃。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于有一天,他行窃被富人家发现,被家丁打了个半死,半死不活地爬回家中。
他的恨意到达巅峰,无比恶毒地诅咒富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有钱就可以成为人上人,肆意践踏他。为什么他就卑微如尘土,为什么他不是人上人?
梁辛带着满心不甘,迷迷糊糊地睡去,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声音告诉他,想要一夜暴富,变成人上人很简单,只需要驾船出海,遇到传说中的鲛人,获得她的眼泪,眼泪就能变成珍珠,让他发财。
做完这个梦,梁辛就醒了。
看着破败简陋的房间,梁辛失望又烦躁,心想又是个不切实际的梦。
但这时,一缕黑色的邪气出现在他面前,发出与梦中一样的声音。
“我可以帮助你实现愿望。”
……
所以,一场计划之中的相遇开始了。
梁辛迫切地想要发财,没什么犹豫就相信了邪气的话。他驾驶着小船来到邪气所说的海域,问他:“我到了,然后呢?鲛人什么时候会出现?”
“马上。”邪气说着用邪力掀起一阵巨浪,将梁辛的船只打翻。
“救,救命!”梁辛惊恐,本能地就要凫水。他经常去河里捞河蚌,怎么可能不会凫水。
邪气在脑海中提醒他:要想遇到鲛人,就乖乖沉下去。
梁辛怀疑邪气是想害他,但他太想发财了,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信一回又何妨呢?大不了等真有性命之忧的时候再往上游。
梁辛选择赌一把,真让自己溺了水。
就在他意识模糊,快要忍不住自救之时,他隐约看到一条极美的蓝尾鲛人向他游过来。
他如愿以偿地遇到了一条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