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还算热闹的街道一入夜,就冷冷清清、空空荡荡。路上行人寥寥无几,皆行色匆匆地往家里赶,生恐被什么东西追上。
成衣铺的伙计刘喜今天是铺子里最后一个走的。结束了一天的活计,他走到店外,把店铺门关上,转身喜滋滋地往家里走。
他怀里还揣着一张银票。刘喜把银票拿出来在月光下照了照,又使劲亲了一口,龇牙咧嘴地笑。
今天赚大了!
他只是店铺里的一个小伙计,成衣铺是杜家开的,每日店里成交再多笔生意,那银子都落不到他口袋里,他顶多拿拿提成。可这一百两,那是实打实地属于他!
一百两,这可是一百两,够抵他多少年工钱。今日那两个小公子,一看就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富家少爷,对银钱一点儿概念都没有,使得这样大手大脚。
早知说个故事就能赚这么多银子,他当时应该再拿乔一些,等那小公子拿出更多银票才告诉他们。唉,当时怎么见了一百两银子就被冲昏了头脑,一股脑儿全说出去了呢!刘喜目露懊恼,觉得自己平白损失了几百两银子。
而这眼底除去懊恼,更多的是不满足的贪婪。
刘喜自顾自懊恼着,没注意身后振翅而来的桀桀声。
他正专注欣赏着这张属于他的百两银票,怎么看都看不够,突然双目剧痛,一只巨大灰鸟自他头顶上方掠过,雪白的鸟喙啄走两颗血淋淋的眼珠。
“啊啊啊啊啊!!!”一声惨叫穿透云霄,刘喜痛得松开银票捂住眼睛,双目处只剩个血窟窿。
银票落下,又被风卷起。
“银票,银票呢?”刘喜瞎了眼,第一反应却还是去寻找银票,他趴在地上摸索着,焦急道,“我的银票呢?”
灰鸟将眼珠子囫囵吞下,青磷般的双目冷冷盯着贪得无厌的人类,转身振翅飞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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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客栈。
龙笙叫了一桌的菜,坐在大堂里用膳。在桃源村里,两人就一起吃过饭,龙笙观察仔细,连山鸡精爱吃竹笋都注意到了。
凤箫扫了眼,蛇妖没全点他自己爱吃的,倒还照顾了一下凤箫的口味,其中就有他最爱的竹笋。
凤箫拿起筷子,夹了块竹笋,放入口中之前,又顿了顿,别扭道:“我不白吃你的东西,以后你有忙,只要不太过分,我一定帮。”
龙笙笑了下:“定不会跟你客气。”
凤箫立刻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龙笙一边吃饭,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大堂里的人。一些食客吃完饭,喊小二来结账,支付的都是铜钱,顶多再花几两碎银子,就能定到一间上房。
使用百两面额银票的却是没有。
龙笙观察片刻,对人间的银钱购买力心中大概有了数。
吃完饭,他去柜台结账,又要了一间上房,随后掏出二百两银票。
掌柜推回一张银票,笑道:“客官,不需要这么多,您这一张就够我好找了。”
“烦请将这两张银票,兑成碎银铜钱。”龙笙道。
出门在外,零用钱是必须要准备。否则每次都掏出大面额银票,对方找不开就阔气地说句“不用找了”,再多钱也得被挥霍一空。
他现在是坐吃山空,还得精打细算,省着点花。
兑换完银票,龙笙上楼,来到一间天字房前。
他进了屋,凤箫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你就要了一间房?那我呢?”
龙笙转身:“一间房又不是不可以住两个人,懂不懂什么叫节约?再说了,桃源村里不都是住一起的吗,怎么现在突然矜持起来?”
意识到人间货币价值的龙笙,对下午花了一百两银子就问出个故事的冤种行为深感痛心,当下省钱最重要。
凤箫:“……”他才不想和这个死蛇妖待在一块儿。
可出钱的是龙笙,也轮不到凤箫想不想。
他不情不愿地进了屋,把门一关:“我还没问呢,同样在山中修行五百年,怎么你就有这么多金银珠宝?还有你这能容纳万物的乾坤袋,可也是品阶不低的法宝。不会是偷来的吧?”
“我还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龙笙突然凑过来,将他抵到门板上,微微眯了眸子,似能洞穿人心。
凤箫背靠门板,被看得心虚,眼睛却仍是强装镇定地与他对视:“你,你干什么?”
“桃源山是座蜃楼,镜月神君说他不曾给这幻境注入多少灵气,怎么可能有生灵在那山上修炼呢?”龙笙笑问,“小山鸡,你骗我,你根本不是桃源山上修炼成精的。”
凤箫呼吸一滞,很快又找到突破口,理直气壮起来:“那你不也是在骗我?想质问我,你先交代清楚自己的来历吧!”
在知道桃源山是座蜃楼时,他们就都意识到对方的身份绝非桃源山中修炼的小妖。
只是自己的来历也不好交代,就没理由让对方给个解释。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我不是水蛇,是腾蛇。”龙笙早已想好借口,半点儿都不慌,“我们蛇族要想化龙,得先化蛟。蛇成精后五百年化蛟,但不是每条蛇活到一千岁就能成蛟,还得把功德攒够,跟雉鸡要行善积德后才能成蜃是一样的。”
“我刚满五百岁,就被爹娘赶下山历练,让我不化蛟不许回去。身上的法宝盘缠,也都是家里给我的。我腾云驾雾,在人间四处寻找机缘,见桃源山有异,就落入山中,遇见了你。”龙笙盯着他,“你出现得蹊跷,我怀疑你的来历,就稍稍隐瞒了身份,自称是桃源山中修行的水蛇。”
“我回答完了,该你了。”
龙笙这番说辞有理有据,凤箫一时也找不出漏洞。或者说,他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找龙笙漏洞上,他在想自己要怎么编出个天.衣无缝的身世。
凤箫大脑飞速运转,突然灵机一动,有了!
凤箫敛下凤目,缓缓道:“我是比不得你有爹有娘,能给你这么多法宝盘缠。我爹娘……早在五百年前就死了。”
对不住了父王母后,我说的不是你们,是虚构的爹娘!
龙笙一怔。
“我们一家山鸡,本来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座山里。”凤箫吸了吸鼻子,渐渐红了眼眶,“有一天山里来了猎人,他们打猎,一箭射死了我爹娘。他们把爹娘的尸身带走,说要炖了它们喝鸡汤……我不想也被炖成鸡汤,从那以后我就拼命修炼,在修成人形之前,到处东躲西藏,躲到了荒无人烟的桃源山……”
凤箫卖惨卖着卖着,说得自己都信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被自己编的故事虐哭了。
龙笙看见凤箫哭,突然慌乱:“别说了,不用说了,对不起,我不该问。你别哭。”
少年眼含懊恼与歉疚。他提起人家伤心事了。
凤箫:别哭?这怎么行,情绪都酝酿好了。
凤箫哭得真情实感,眼泪收不住。
他一双瑞凤眼生的极好看,模样又明艳漂亮,眼尾泛红的样子勾人极了。谁见了都得恼恨,什么人敢给这样的小公子委屈受。
龙笙手足无措。他一贯嘴毒,却知分寸,不想真说出戳心窝子的话,把人惹哭。
他手忙脚乱地从乾坤袋里掏出各种奇珍异宝:“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竹蜻蜓。这些都给你,算我赔不是。”
“这不是普通的竹蜻蜓,它是一件法宝,可以用来传信,你想让它飞到多远的地方都可以。你想玩,也能当普通的玩具。看,我教你怎么玩。”龙笙用手搓竹蜻蜓,一放飞,竹蜻蜓就在空中旋转起来。
凤箫看着龙笙玩竹蜻蜓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
竹蜻蜓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一个外表十八岁的少年郎玩这个,好幼稚呀。
龙笙见凤箫破涕为笑,松了口气。不哭就好,他最怕见人哭了。
凤箫把竹蜻蜓接入手中,又看着一旁堆的宝贝:“这些都送我了?”
龙笙君子一言:“我说送你,就是送你了。”
凤箫擦了擦眼泪:“可我又没地方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