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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
凤箫累得坐在一座土堆上,衣衫褴褛,独自在空旷山野里吹着冷风。这山中白日似桃源仙境,夜晚却阴森如鬼域,凉风卷起落叶,更显此情此景寂寞萧瑟。
他望着凄凉夜色,与天上那轮象征团圆的月亮,万般酸楚涌上心头。
要不是离家出走,他往常这个时候,早就在家中的梧桐大床上酣然入梦了。他活了五百岁,从未离开过家。
都怪那个龙太子,害他有家不能回。
他现在又累又饿,可既没地方安睡,又没佳肴饱腹,再也没有对他言听计从的仆从,只有一个做饭很难吃、说话也很欠揍的蛇妖。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
真是落毛凤凰不如鸡!
……
龙笙这一觉,睡得也并不安稳。
他乃归墟龙族,遨游四海,自由自在,所过之处,水族皆臣服避让。
如今却要化身为一条小小的水蛇,蛰伏在浅溪里,只觉得浑身难受,手脚都施展不开。
水中的鱼虾蟹未开灵智,他为防止被族亲找到也不敢泄露一丝龙息威压,以至这些水族全然不怕他。龙笙将身子盘成一团,趴在水草上,还得提防不长眼的虾蟹用钳子揪他尾巴。
唯一开了灵智的,还是只脾气不好的山鸡精。龙笙受尊敬惯了,何曾遇过这种对他大呼小叫的妖精。
这一切,都拜那个凤太子所赐。
他在这儿吃苦受罪,那纨绔此刻怕是在山海境中睡得正香。
越想越不甘,越想越憋屈。
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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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龙笙正一边愤懑一边努力入睡,就听岸上传来一阵尖叫,由远及近,嘹亮高昂,登时瞌睡都飞走了。
龙笙探了探蛇头,如果是人形,他此刻一定是个皱眉捂耳的姿势。
好像是那只山鸡精的叫声?这山里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才说他大呼小叫,这就嚷上了,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龙笙兴致缺缺地又趴了回去。山鸡精总一惊一乍的,他才不关心。
岸上却又平静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仿佛之前的惊叫只是幻听。
龙笙吐了吐信子,再次抬起脑袋,有些担忧。
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半夜三更,有道士这会儿来上山收妖?
虽说他与那山鸡精也不过刚认识,且初遇的过程并不怎么美好,也不想看到一个生灵因他的置之不理而白白丧命。
……
皎白月光下,一条墨色水蛇从小溪里破水而出,化为一名俊朗矜贵的黑衣少年。
五爪金龙的贵气与生俱来,经龙笙刻意收敛,才将那份不俗气质隐藏,转变为初入江湖的少年侠气。
龙笙看到凤箫抱膝坐在那堆尚未熄灭的篝火前发呆,衣不蔽体,一身灰扑扑,还是白日里的狼狈样子。
但身上并没有多余的伤痕,四下也并无旁人。
龙笙放下心来,走近想问问情况。
凤箫惊魂未定,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龙笙,才舒了一口气,没好气道:“你大半夜不睡觉,上来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龙笙气笑,“你大半夜不睡觉,鬼叫什么,都被你吵醒了。”
凤箫急道:“你别乱说话!这山上真的有鬼!”
龙笙作洗耳恭听状。
凤箫心有余悸地将刚才遇到的事说了。
……
凤箫先前找梧桐树找累了,坐在一座土堆上休息,脑海里想着逃婚的事,越想越生气,就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泥土。
这一踢,就踢出一具白骨。
凤箫只觉得踢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一只骷髅头就在他脚下,空洞的眼窝直勾勾盯着他。
他坐的土堆,是人家的坟头。
凤箫毛骨悚然。这埋人也不立个碑,埋得还这样浅,一点儿都不像要人入土为安的样子,他哪儿想到这是个坟头啊!
凤箫赶紧起立,说着无意冒犯,把人头骨给埋回去了。
龙笙听到这里:“就这?把你吓成这样?”
一具死人骨头而已,又不是同类的骨头。人会怕看见鸡骨头么?同理,鸡也不该怕人骨。
要说是怕鬼,就更不该了。
万物生灵,死后化鬼,入九幽冥界,阎罗殿前审判生平,判决投胎转世,或入地狱受苦刑。生前无论贫与富,死后众生皆平等。
神在众生之上。
神长生不老,却并非永恒不死。神的死亡叫陨落,不入轮回,没有来世,是真真正正的形神俱灭,化为天地灵气,阳光雨露,回馈世间。
昔年盘古开天辟地,化为日月星辰,普照众生。夸父逐日而陨,变做山川桃林,惠泽万物。无数生灵在神陨之地生生不息。一鲸落,万物生,一神祭,众生利。
龙乃神兽一族,龙笙自然不会怕鬼。鬼在他认知中并没什么可怕,山鸡精不应当怕这个。
凤箫对他不以为意的态度很是不满:“何止!我那会儿环顾四周,才发现周遭大大小小的土堆都是坟墓,那北山分明就是埋骨之地!”
龙笙颔首,仍不觉得这有何惧:“凡人不如咱们神……仙妖精长寿,短短百年便油尽灯枯,死后都葬在山上,人多了拥挤些……不是很正常么?”
龙笙甚至有闲心同他开玩笑:“你怕什么?凡人死后自有黑白无常勾魂,你看见的不过一具躯壳,并无鬼魂。你不是非梧桐不栖?梧桐树没有,找副梧桐木打造的棺材,借宿一夜未无不可。”
凤箫气急:“你讲话别太过分!再说,谁怕这个了!”
若只是如此,当然不值得凤箫大惊小怪。
问题是,他把头骨埋回去,转身打算离开这个埋骨之地时,一只白森森的骷髅手从土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