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头顶盘旋, 似是催促他回信。
顾砚将储物荷包仔细收好,摸摸它脖颈柔软的细绒毛,请它稍等, 那只青色大鸟极通人性,很快便拖着长长的尾羽飞上天际、在天边游曳。
鱼池自城墙跑到他跟前来, 嘿嘿笑着,“是楚仙君来信吧, 青鸟稀有,我们万宝行只养出来两只, 这只我认得,当初楚仙君自我手里买走的。”
顾砚点头, “嗯。”
鱼池搓搓胖手, 白胖脸上都是“好想知道信里写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呀”的神色。
顾砚没搭理,低头开始剥皮。
鱼池拍着大腿, “哎呀, 我这个好奇心!”
探听不到别人小秘密的胖子格外难受,但他也知道这东西别人不说、他就不该问, 拎着个镶嵌蓝红宝石的小刀过来。边帮顾砚剥蛇皮, 边小声的嘀咕,“那什么……顾砚,你想好怎么给楚仙君回礼了吗, 若是没想好,你看看我们家宝行卖的宝贝呗, 像什么同心如意玉佩、比翼双飞项圈、同为连理枝发簪……”
顾砚低头切蛇皮, “是不是我现在要塞两团蛇肉到你嘴里, 才能让你闭嘴?”
鱼池, “行叭我闭嘴。”
他当真闭上嘴, 动作麻利的割开蛇皮,仔细将其跟骨肉分离,很快就得到半张柔韧完整的蛇皮,又开始小声叭叭,“可以用来炼制护甲和防御法器,我认识个挺不错的炼器师……”
“这个给楚月凝。”顾砚神色平静。
鱼池瞪眼,“……你没事吧?!”
你们许久不见,不说送点什么玉佩、同心结之类让楚仙君睹物思人,好歹也送些漂亮的花花草草,能让人看着会心一笑吧。
你给人送张血糊淋淋的蛇皮是想做什么?
顾砚将蛇皮收好,开始拆蛇骨。
“他最近在研究炼器,这些都给他送去练手。”他们分开之前,楚月凝就在研读那本前辈给的《炼器谱》,还跟他感叹过不愧是道一宗收录的完整典籍,读起来让人收益良多。
这些刚从妖兽身上扒出来的新鲜材料,用来给楚月凝练手效果最好。
鱼池哔哔几十年,头一回感到无话可说。
说这个回礼不好吧,它又确实珍贵,刚从四阶妖兽身上扒出来,新鲜些呢,还能间接说明他们此时在做什么,战妖兽、剥妖兽的皮嘛的。说它好吧,它又还淌着蛇血,满眼的血肉模糊,实在是不像送去表心意,倒像是送过去挑衅下战书的。
不过嘛……
他摸了摸自己肥嫩嫩的双下巴。
以他对楚仙君的了解,这种实用的礼物说不定对方还真会喜欢。
所以说顾砚跟楚仙君果然是锅盖、绝配嘛!
顾砚拆完蛇骨,回头见他站那发呆,喊了他声,“想什么呢,扔簇真火过来把这些蛇肉都烧掉。”
鱼池问他,“肉不吃吗?”
“不吃,它肚子里全是人骨,也不知道是从哪肆虐过来的,那身肉全是靠吃人养出来的,我吃不下,你想要的话都带回去。”他将蛇皮和蛇骨都放进储物袋里,招手将青鸟唤过来送信,想了想又从储物戒里取出纸笔,回了几句:
安好无忧,愿君诸事顺利,莲心茶我很喜欢,兽潮中有许多妖兽过来,妖骨与皮毛皆丰厚无比,你若有什么需要用到的材料只管明言,我去换。
等把储物袋装好,青鸟发出声清越啼鸣,拖着长长的尾羽,很快消失在天际。
鱼池已经烧掉蛇肉,两人结伴回城墙上。
有个瞎了只眼,满脸胡茬的中年兵士在等着他们,“墙上已经替二位安排好了住所,请二位跟我往这边来。”
顾砚这才有空打量他们所在的城墙。
高约十丈有余,宽约四丈,整体都由极为硬实的黑青巨石垒砌而成,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霜雪摧残。
墙面都变得有些坑坑洼洼,透着些岁月的沧桑。
墙上每隔百丈便设有瞭望台,台下底部是空的,开着木门,北疆城给他们准备的住所就在里面。打开门,迎面撞上两个干瘦男子正跪着擦地。
见他们进来,诚惶诚恐的拎着布巾退走。
很快两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娇娇弱弱的少女走过来行礼,姿态柔顺,“仙长,屋里已经备好吃食了。”
顾砚停住脚步,看着她们有片刻愣神。
负责引路的中年兵士见状,忙神色惶恐的问道,“仙长可是嫌她们生得不够灵巧懂事?我这就去让他们换两个过来,仙长是喜欢年龄稍微大些的,还是……”
顾砚,“……”这可真是。
他究竟是来守城的,还是来享受人服侍的?居然还能挑剔年龄长相。
又突然有种他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感觉了!
见他不开口,那兵士和两个少女脸上的惶恐越发明显,他们提早就被打了招呼的,这些仙盟派来的仙长们,才是能够守住北疆城的关键,让他们务必伺候好了。
若是让人不满意了,不说将妖兽放进城内,就是在与妖兽搏杀时略松一松手,就会让城墙上的人多死无数。——他们甚至都看不出来,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因此派人过来伺候,也是城墙上的惯例。
她们都是自农家小户特意选出来的,不仅长得好看,动作麻利,手也巧,就指着她们能讨得仙长欢心,好多费些心思在守城上面。
谁知这位仙长进门就不说话,看神色也不像是对她们有多满意的样子,想着他们完后可能遭遇的惨事,怎么能不心中忐忑、惶恐不安。
两个女孩年龄小,经不住吓。
当即便“噗通”跪倒在地,额头轻触地面,“都是我等的不是,还望仙长不要怪罪。”
“求仙长饶恕……”
“哎呀!小美人们生得如花似玉的,能有什么错呢,快起来快起来,我这个胖子是最经不住饿的啦,你们准备了什么吃食,走走走,带我过去看看。”鱼池反应极快,伸手就将两人一边一个拎了起来往里面走去。
顺便回头给他使了个眼神,让他赶快跟上。
顾砚轻叹口气,跟那个中年兵士道,“你也进来,我们初来乍到,对此次的情况并不了解,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兵士才如释重负,“是。”
城墙里面并不狭窄,反而还挺宽敞,按照兵士的介绍,这个瞭望台下方半虚半实,从上至下共有五个房间,分别是仓库、厨房、兵士们受伤时暂闭的换药所、议事厅、以及他们的住所。
饭菜已摆好,是些品阶不错的灵米灵果。
鱼池拿了个洗好的雪青果啃,跟大爷似的仰躺在躺椅上,悠闲的翘着脚,顺手指使旁边站着、不知所措的小姑娘,“来给我捏捏腿,哎,你别跪着呀,喏,那不是有小圆凳嘛,那个你,也别闲着啦,去给你姐姐把圆凳搬过来,让她坐着捏。”
“至于你嘛,去把这些灵果再洗一遍,然后切成片再给我送过来,都切成我两个指甲盖这么大的片,要薄,像这么薄,知道了不,我懒得费劲儿去嚼,快去。”
两个小姑娘被使唤的团团转,表情却是可见的放松了下来,甚至有了些笑容模样,“是!”
顾砚轻轻摇头,转而问起城墙上的情况。
中年兵士姓伍名长,据说自祖父起就是兵士,他爹想他日后能有些本事,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但实际他比他爹想的有本事太多,乃是统领千人的大都统。
他们这个点的城防都是由伍长负责。
“在以往的兽潮中,妖兽攻城可规律可循,它们大多会集中在面向极地冰原的北门,其次就是西北向,防线有城主和雪长老两位元婴修士坐镇,战况最为惨烈。其次就是咱们这里,至于靠南方的几道城门和城墙,几乎没有妖兽会绕路过去进行攻击,只有咱们北疆城的人守着,并没有派修士前往。”
顾砚点头,跟那两个仙盟弟子说的一致。
又问他东北这边的具体情况。
伍长皱眉,“我自十五岁跟着爹上城墙,第一次个兽潮开始后三日,才有从兽潮里落单的妖兽跑来东北角,在那次兽潮里面,我们总共也只经历了六只四阶妖兽、数百的三阶妖兽攻击,死伤数千……全是城里的百姓补的。十年前,兽潮第二日就有四阶妖兽出现在墙头,我等协助仙长斩杀了十只四阶妖兽、近千的三阶妖兽,同样的损失惨重,今天这是我经历的第三次兽潮攻城。”
他神色极为凝重,“今天才第一天。”
就有四阶妖兽出现了。
顾砚听完,“也就是说,单就出现在东北角的妖兽而言,不仅数量越来越多,出现的时间还越来越早,这种情况是只有东北角才有,还是整个北疆城都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妖兽?”
伍长摇摇头,“情况我上报了,但我查不到其他方位城墙上的情况,北城门那边……死伤实在太严重了,后来活下来的人里,十有八/九都是后来补上去的,上去看到的都是满眼鲜红、遍地残肢碎肉,吓得除了听命令杀敌之外什么也不会了,连自己怎么活下来的都不知道,根本记不得杀了多少妖兽,想来只有仙长们能记得,却不是我等能接触到了。”
仙盟的记录档案里肯定有。
毕竟守城的人都带着留影时,兽潮后会进行统计核算,只是他这会过去不一定能查得到。顾砚垂着眉眼思索片刻,决定去北疆城的仙盟分部试试看。
鱼池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正好刚刚的架还没吵完,得过去试试看能不能再把那两人呛回去!气死他了,他鱼大少爷长这么大年纪,吵架还从来没有输过呢!
两人御剑回仙盟分部。
北城门的战斗还没结束,如同座小山峰似的雪白巨猿正捶胸咆哮着,跟守在北城门的修士厮杀至一处,各种法宝灵器的宝光漫天飞着。除了这只极高大显眼的四阶妖兽,还有为数不少三阶、二阶妖兽成群结队,咆哮着向城墙上的兵士扑过去,时不时便溅出大蓬大蓬的血雾,夹杂着惨叫声连连,几欲冲破水镜扑面而来。
分部大厅里早有队人在。
共五人,全都穿着件青白相间的飘逸道袍,戴银冠,背后负剑,表情高冷,浑身都透着股仙风道骨的宁静感。
顾砚觉得他们气质眼熟,便多看了两眼。
为首那人眼风冷淡的扫过来,全是腊月里被冰霜覆盖的浸骨寒凉,盯着他看了会,似有些不太确定。
“你就是那个结了无暇金丹的顾砚。”
表情冷,语气也冷,隐隐还带着点敌意。
顾砚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那点敌意从何而来,略点头应道,“是我,敢问道友名讳。”
那人紧抿的嘴唇小幅度下垂,露出些不易察觉的不悦来,站在他背后的人立马怒了,大声呵斥道,“这位是我青城剑派少主,守一道长的亲孙子,元婴之下第一人,你是从哪个山旮旯里冒出来的泥土蛋子,居然连我们少主都不认识?!”
顾砚点头,“……现在认识了。”
他客气的抱拳行了个平辈礼,对方却并未因此消气,神色冰冷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原以为是个何等出色的天才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
但你既然结成了无暇金丹,不管你是真的运气好,还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都有跟我比试一场的资格,如今我们都在北疆城,不如就此番分出个胜负来,就比……兽潮期间谁斩杀的妖兽多。”
那位青城少主面色冰冷,气势惊人。
“此乃战书,你敢不敢接!”
顾砚沉默片刻,“……咱们是来北疆城相助守城的,各有职责所在,我接到的任务是守住东北角的那段城墙,兽潮事态严峻,并非我与阁下能借此一较高下的战场所在。”
“这战书,恕我不能接。”
接了战书,他就想赢。
想赢就得多去追杀妖兽,可他们要守的东北角过来的妖兽并不多。
届时他是去杀妖兽呢、还是去守城呢。
所以这战书万万接不得。
何况他完全不知道这位青城少主为何突发奇想,要跟他比试一场。——莫非,就因为他结成了无暇金丹?
见他居然避战不应,那位少主冷冷嗤笑一声,“胆小鬼!”
后面有人帮腔,“想来是畏惧少主名声,不敢与少主比试,依我看,被外面那些人传得神乎其神的无暇金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还是我们少主更厉害!少主万不可自降身价,跟他计较。”
顾砚神色平静,“我也觉得,无暇金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是不知道两位是几转金丹?”
青城少主的脸色有些发黑。
后面捧着他的那人猛地顿住,似是意识到这个问题就不该提,毕竟他们少主当年结丹后,为着没结成无暇金丹很是气怒了许久!偏顾砚见他们变了脸色,意识到问题所在后直接拿刀子捅他们的伤疤,“既然无暇金丹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两位为何不随便结个出来,也让人多夸夸你们?”
青城少主嘴角抽了抽,差点失了浑身的仙风道骨,“……”
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
难道是他不想结无暇金丹的,他不想么!
他当然想,可他就是没结成功呀!
他深吸口气,瞪了眼刚说话那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到底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好好儿的给别人递刀子做什么。
那人自知理亏,呐呐的闭上了嘴。
青城少主看了眼顾砚,略抬高了下颚,“既然你不敢接我的战书,那少不得要日后试剑大会见了,希望你能早日获得参加试剑大会的资格。我会在试剑大会上光明正大的打败你,让仙盟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没有无暇金丹,我也是最强的。”
说完也不等顾砚反驳,径直带着人出门了。
莫名其妙就被单方面下了战书的顾砚,“……”
他转身去找那两仙盟弟子,查往年兽潮中妖兽攻城的情况。
许是跟守城有关,两人的态度很好。
闻言主动跟他们解释,“这个情况我们有记录,兽潮涌出来的妖兽每次都增加,多数还是聚集在北城门附近,雪长老提前向总部申请了支援,刚刚你们遇到的风少主一行就是过来增援的,陆续还会有其他宗门的人赶过来,你们只需守好东北角即可。”
见他们有数,顾砚略微放心,“行。”
那弟子多看了他两眼,声音压得极极低,“你真的是无暇金丹呀?”
顾砚掉头出门,“嗯。”
鱼池也不想跟他们吵架了,自个儿在那捂着嘴偷乐,等出了仙盟分部,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哎呀,笑死我了,你是不知道,那个青城少主名叫风碧落,因背靠守一道长这棵渡劫大能的大树,自身天赋又高,好胜心极强,凡事都要争个第一,我从小不知道被他挑战过多少次。”
他又不擅长跟人动手,风碧落要跟他打,他就只能跑,一跑就被风碧落的跟班们嘲讽个不停,搞得他不知道有多憋屈了。
因此每每见到风碧落吃瘪,他就高兴。
可惜风碧落此人,生来天赋极高,又家学渊源,嘚瑟归嘚瑟,修为手段却是实打实厉害,还真很少有让他受挫的时候,以前唯有对上楚仙君时会吃些亏,自从楚仙君渡劫失败。
这几年更是以“金丹第一人”自居。
遇到个无暇金丹的顾砚,自然忍不住要来比一比,却不想直接被呲了回去。
哎,真是令人心情舒畅呀!
打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他有大腿呀!
嘻嘻嘻。
“哎,真希望试剑大会快点来,好让我看看他输给你后的表情,还金丹期第一人呢,我看他就是个万年老二,到时候他表情肯定能笑死我!”鱼池边走边自言自语,说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顾砚没搭理他,自己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