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无奈行礼,“夫人。”
柳夫人对柳江的态度尤其冷淡,轻哼一声,转头跟顾砚说话,“还请两位仙长跟我来,妾身带二位去见见烟儿。”
顾砚点头,“好。”
他们跟着柳夫人往内宅走,路上顾砚跟她问清楚了府中大致的情况,原来这位柳夫人同柳老爷育有一儿一女,长子在三年前因病过世,只留下个十五岁的千金柳如烟养在家中。
柳夫人因儿子早逝,舍不得女儿嫁人,就想给柳小姐招赘,将其留在府中,偏柳老爷不愿意,两年前从族中选了个柳江带回来,不顾她的反对开了祠堂、请了族老见证当众立为嗣子。
摆明了日后要让柳江继承家产,再将柳如烟嫁出去,因此双方的关系闹得很僵,柳夫人不仅怀疑柳江是柳老爷在外面偷偷搞出来的私生子,还将其视为抢了她女儿家产的眼中钉。
自然对他敌意满满,各种的看不惯他。
一路都在明言暗示柳如烟之所以会身上不好,是柳江趁着北疆城外即将遭遇兽潮,驻守在此的仙盟弟子腾不出手来管他们这些俗事,暗中对柳如烟动了什么手脚。又说自柳江被接回来,柳如烟和她就各种不舒服,说不定是柳江跟她们八字不合、命里犯冲才会如此。
顾砚沉默的听着,越听越离谱。
忽听见鱼池传音给他,“我怎么听着她说的,越听越像是她们母女自己搞的鬼,就是不想让柳小姐嫁人,好让她留在家里坐产招夫呢?!该不会只有我自己这么觉得吧,哎,顾砚你说呢……”
“不清楚。”
顾砚传音回他,“等见了柳小姐再说。”
没有证据,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从柳府大门进内院走了约两炷香,柳夫人就当着他们的面,挑了柳江两炷香的刺,从衣食起居到他打理店铺的手段,再到他带回来的那位少夫人,就没有丝毫能让她满意的。
说到最后,连顾砚都忍不住怀疑任务中奇怪受伤的柳小姐其实无恙,只不过是装出生病的样子给柳老爷看,想借此将柳江逼走了。
结果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破了。
柳小姐确实病了,病得还很严重。
以至于鱼池看到躺在床上的柳小姐时,没忍住“嗷”一嗓子,“好家伙,她这脸上是敷了多少层珍珠粉呀,怎么看着比我家的墙还要白些呢?!”
柳夫人有些讪讪,没了盛气凌人的姿态。
陪着笑脸给他们解释,“女儿家爱俏,向来是喜欢涂脂抹粉的。”说着又从锦被中拉出截柳小姐的手臂,指着上面的青红掐痕给他们看,“自从烟儿嫁到何家,身上的痕迹都没断过,不知道可是她与何家的风水不合,冲撞了什么……”
顾砚看了她眼,“叫人去打盆水来,替柳小姐将脸上的脂粉擦掉吧。”
柳夫人不太愿意,“如烟向来喜欢脂粉味,没有这些她睡觉都睡不安稳的,两位仙长你们看如烟身上的伤……”
“嘁。有什么好看的,她身上这伤一看就是人为,你当我们两眼瞎看不出来呀……咦。”鱼池不屑地嗤笑道,随即跟发现什么新鲜玩意的,一把抓住柳夫人的手指往伤痕上摁过去,恰巧能对上,他哈哈两声,“我就知道是你们母女故弄玄虚,联合起来装病骗人,瞧瞧你掐的这指印!”
大抵是没想到一个照面就会被拆穿,柳夫人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讪讪笑着,“这个……两位仙长……”
顾砚摆摆手示意鱼池安静,伸手摸了下柳小姐的脉搏,轻轻皱起了眉,“……柳小姐昏迷多久了?”
柳夫人随口道,“快有三、四天……”
这是她们商量好用来糊弄柳老爷跟大夫的,话说到半截,察觉到不对,面前这两人不是都知道烟儿是装病了吗。
怎么还会问烟儿昏迷多久了?
见她疑惑,顾砚略叹了口气,“看来柳夫人还不知晓令千金昏迷的事,她的三魂丢了两,十二个时辰内找不回来,七魄渐消,人就没了。”
柳夫人嘴角抽了抽,“仙长莫要说笑。”
其实趁着北疆城城外遇到兽潮,城内但凡有点本事的修士都外出御敌,想动些手脚的人是她们母女。
目的也很简单明确。
就是想联手让柳老爷将柳江赶出去。
她当年跟柳老爷成亲的时候,柳老爷家徒四壁、身无长物,是她这么多年来始终陪着柳老爷,不离不弃、吃尽苦头,才挣下如今的这份家业来!
凭什么要她的女儿给那个外来的小子让路!
分明如烟才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可她的夫君却非得将女儿外嫁出去,让柳江来继承他们辛苦挣来的家业。
她当然不服!当然要竭尽全力去争取机会!
母女两商议过后,才有了如烟装病的计划。
她早早便买通了过来看诊的大夫,让其陪她们演这出戏,就是没曾想仙盟居然会从外面派人过来,更没想到这些仙长们果然厉害得紧。
一眼就瞧出了她们的把戏。
却又说出什么她女儿三魂丢了两这种话……
莫非仙盟派来的人里居然也有骗子?
见她摆明了不信,顾砚指着床上的柳小姐,“你叫叫她,看能不能叫醒。”
柳夫人随意的笑着,“那我就试试吧。”
反正仙盟的人都到了,她们装病的计划肯定是行不通了,只得日后再想其他办法,至于柳老爷那边,她就说是仙盟的仙长手段高超,将烟儿的病给治好了!
说着就亲自走到床边去推柳如烟,“烟儿,烟儿,醒醒,是仙盟的仙长过来了。”她低声提醒道,示意柳如烟可以醒了,推了几下没将人推醒不说,反而觉得手底下一片冰凉。
再伸手一探鼻息,若有若无,微弱至极。
顿时吓的白了脸,“烟儿!烟儿!”
又一叠声让丫鬟去请府中的大夫和柳老爷过来,大夫来的很快,一把脉也是被吓了一跳,“小姐这症状,瞧着像是魂魄有失,怕是得通报仙盟请位仙长过来招魂才行。”
正说着,柳老爷也过来了。
闻言脸色瞬间黑透,竟不管不顾、当着众人的面训斥柳夫人,“你又闹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大夫商量好,想让如烟装病逼我将柳江赶出去的事儿!”
“不过是念在咱们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纵着你罢了,你要是再闹下去,别怪我心狠手辣……”
柳夫人尖声哭道,“烟儿是真的病了!”
“那还不是你想让她病的?!”
“怎么是我想让她病的?!就算之前我让她装病,不也是为了将她留在家里么,谁知道你这个当爹的竟如此心狠,即便她病的要死了,你也舍不得外面回来的那小子!非得要将她嫁出去,你心中可有女儿的半分位置?!”
“妇人之见!我怎么就不疼女儿了,正是因为我疼她,才会千辛万苦给她备了嫁妆、挑选能干的夫君将她嫁出去做当家主母!你只想让她留在家里招赘,可她从小到大可打过算盘、可谈过一笔生意,她如何能撑得起柳家家业。”
“我们夫妻如今只有她一个女儿,我若是不将江儿接回来,等我们百年之后她甚至连个可以依靠的娘家人都没有!”
蹲在旁边看热闹的鱼池,“你要不要点瓜子?”
顾砚,“不了。”
鱼池抓着把瓜子,咔嚓、咔嚓的磕得喷香,“要不咱们自己去招魂算了,不行呀,不等他们吵完,若事情处理的让他们不满意了,咱们不白忙活一场?”
顾砚轻叹口气,“等吧。”
好在柳夫人和柳老爷都分得清轻重,虽心中愤怒,各执一词,也没真打算当着他们的面吵个天翻地覆。
在柳夫人点明他们是仙盟派过来的人之后。
柳老爷并未再继续怀疑还是柳夫人让女儿装病的计策,当即便信了柳小姐确实失了两魂、出了事儿,神色有些惊慌忧愁。
转过头来给顾砚他们行礼,请他们帮忙招魂。
见顾砚应了,又问他需要些准备什么东西。
“半碟朱砂,柳小姐的生辰八字即可。”
东西很快就准备齐全。
招魂术是在人间行走最常用的术法,经常会有孩童魂魄不稳,受到惊吓便失了魂魄,需要招魂回来。顾砚也将此法用的极为熟练,拿笔蘸取了些许朱砂,写下柳小姐的生辰八字后。
掐了个招魂法决,低喝一声,“回魂!”
香气馥郁的闺房里,垂下的纱帘随风晃了晃,无事发生。
鱼池给他使了个眼神,“你怎么回事?”
顾砚捏着写了生辰八字的纸看了眼,上面凭空的出现了条黑线,虚虚实实的缠绕着八字,“她的魂魄应当是被人拘走了。”
柳夫人一脸担忧,“可是问题很棘手?”
顾砚点头,“小问题。”
拘魂那人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但对方手里捏着柳小姐的两魂,稍有不慎就会有所损伤,届时想从中补救都不行
不过这个问题解决起来,倒也算得上简单。
“我手里有颗定魂珠,只需将它放至柳小姐胸口,就能镇住她剩余的一魂,其余离体而出的两魂也会露出些蛛丝马迹,总能追踪到的。”
他自储物戒里拿出颗珠子递给柳夫人。
柳夫人如获至宝,将其小心翼翼的放过去。
见柳如烟刚刚卸完珍珠粉、却仍惨白如纸的脸上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她才略微松了口气,吩咐管家安排顾砚和鱼池在柳府住下。
待他们出门,鱼池满脸惊叹,“不愧是我打算抱的大腿!居然连定魂珠这种好东西都有,我这个万宝行的少爷都被你衬成穷光蛋啦!”
自来对魂魄有效的法宝都极少,一件难求。
鱼家倒是有盏能滋养魂魄的镇魂灯,但的那是他们鱼家的镇宅之宝,不可能让鱼池随身携带着出门。
顾砚虽有颗至宝鲛珠,却没打算随便说给鱼池听,低声的胡乱扯谎,“只是颗普通珍珠而已,一颗灵石能买一大匣,唬他们的。”
鱼池瞪大了眼睛,“那柳小姐的魂魄?”
“那拘魂之人既然选择这个时候动手,想来是修为不济、怕仙盟的人插手此事,我们只需诈他一诈,他自然就会露出马脚了。”
鱼池“嗷”的声抱住他腰,“不愧是你!我的金大腿!”
顾砚,“……放手。”
他是永远也习惯不了鱼池的动手动脚。
晚间,柳老爷设宴款待他们。
席间柳江跟那位柳少夫人都在,柳夫人仍旧对他们夫妻敌意不减,夹枪带棒的说了他们两句,“烟儿的魂魄已经被仙长定住,只等寻到那被拘走的两魂踪迹,若是让我知晓是谁敢对烟儿不利,看我不动手剥了他们的皮!”
许是她语气太过狠厉,陪坐在侧的柳少夫人神色惊慌,失手打翻了手中玉碗。
热汤泼向了红罗裙、瞬间浸透大半。
众人的目光都朝她飘了过去。
柳少夫人脸色微白,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去。
倒是在她旁边坐着的柳江神色不变,从容不迫的弯腰替她捡起汤碗,又让丫鬟拿来披风给她披好。
让扶她回去房间换衣服,不必再过来了。
最后语气歉然的跟他们赔礼,“抱歉。”
“内子之前所托非人,遇到些不太美好的事情,被吓坏了,心神不定,稍微受到些恐吓就会惊慌失措,乱了手脚,还请爹、夫人和两位仙长不要怪罪。”
柳夫人的脸一直沉到了宴席散。
见柳江迫不及待的离席回去,她端着酒杯冷哼了声,声音压得极低,“不过是个与人私奔后被卖进妓馆、人尽可夫的玩意儿,也就只有他才会这般宝贝,还好意思带回来丢我们柳家的脸……”
鱼池借着喝汤的动作给他传音,“你说我该不该提醒她我们耳力非凡,她说得再小声我们都听得到。”
顾砚面色如常,“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说给我们听的。”
为了争家产,连少夫人曾流落妓馆这种丑事,也是可以随便告诉旁人的吗?!
鱼池“嘶”了声,“简直要命!”
幸好他爹只有他一个儿子,他虽天赋平平,却早早练就了强悍的逃命术,好好的活到了今天,还抱到了金大腿!
嘻嘻嘻,美滋滋。
夜里,他们在柳府歇下。
顾砚在房间里打完坐已经是夜半时分,有风吹进来,吹得窗户噼啪作响,他过去关的时候发现外面落了雪。
小颗小颗的雪粒夹在风里,落下丁点凉意。
也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楚月凝那件狐裘。
银白点金的狐狸皮,衬着那双洒着细碎金辉的眼睛,有种鲜花美人、宝剑配英雄的相得益彰。
他在窗前站了会,走到书案前打算写封信。
想给楚月凝。
可真当提起笔时,却不知该写些什么。
磨蹭了半日,低头一看。
“前日我从鱼池口中听闻了些你幼时旧事,深觉有趣……”
可楚月凝幼时常受人排挤欺负,哪里有趣?
划掉。
“近日我因故来了北疆城,突然想起你之前那日穿的狐裘,颜色甚是衬你,听说自极地冰原里跑出来妖兽皆皮毛丰厚,若是碰到合适的,我想给你再猎一只用来做披风……”
但当时楚月凝会穿狐裘,是因为身体虚弱。
等他们再见时,对方若无意外,必然已经修为恢复,不再畏惧酷暑严寒,这话听着就跟他在咒人恢复不好似的。
划掉。
“自宁家分别,时光飞逝,已两月有余,我的试炼令牌已经变作白银,不知君可一切安好,经脉是否已经修复……”
这样不行,万一丹药炼制进度不佳,被楚月凝看到岂不难受。
划掉!
周周转转,磨磨蹭蹭,直到夜至五更,那封信也只写了个开头的:月凝亲启,见信安好。
啧。真难。顾砚佯坐在椅子上。
“大腿,你干啥呢,大晚上的不睡觉。”
鱼池被风吹动窗户的声音吵醒,见他屋里还亮着灯,打着哈欠过来查看,自开着的窗户外探进个头来。
顾砚不动声色的收拾桌案,“没事。”
鱼池眼尖,瞧见他将写满了字的纸张收起,拖长了声音哦了声,“给楚仙君写信呢,要我说楚仙君这人也是有些过了哈,这么长时间他居然都不给你写信的?!”
顾砚抿紧嘴唇,“两个月很长吗?”
他将写废的纸揉完扔掉,脸色平静,“我等修道之人,闭关一回随便都是五载十年的,两个月何其短暂。”
再说了,他们分别时尚未真正坦诚心意……
不对,他甚至不知晓楚月凝对他是何心思,若楚月凝只当他是朋友,几十年也不见面、不通书信的多了去了。
才两个月而已……
顾砚面无表情的扔掉了信纸。
鱼池还想说话,忽听见柳如烟房间有动静。
眼前有人影晃过,再看是顾砚已经走远了。
“哎!你倒是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