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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 94 章

这是虚伪的大人, 用小孩的躯壳,向不像孩童的孩童所说的谎言。

奥列格现在不清楚后来会发生了什么。

自己如今十岁出头,还会变得更小。他知道在几年后,费佳会满世界寻找一个灰白发色、绿眸的七岁小孩, 并且错误地找到了早乙女天礼。

费佳还建造了一个和古拉格类似的地牢。没有窗户的房间, 堆在一起的书, 还有餐盘里的黑面包。

在那里关着一列列孩子, 如果不是天礼戳到了费佳什么奇怪的点,他也没办法从地牢离开。

但费佳是不可能找到的, 唯独这点, 绝对不可能。

他不可能在那样和平的世界找到「奥列格」。

·

或许是真的闲得无聊, 奥列格开始和费奥多尔胡乱交谈起来,就像当初他在贝加尔湖畔和米哈伊尔那样。

“去到西伯利亚之前, 费佳平时都做些什么啊?”奥列格问。

“念书、回家、做礼拜。”费奥多尔想了想, “米哈伊尔在周末固定带我去俄罗斯独立图书馆, 他在那里偷偷和报社的人见面, 翻译一些不能刊登的东西,也不止是日语,他会五种语言。”

“这么说起来,你应该也不止会俄语、英语和日语才对。”yushuGU.СoM

“我最差的是日语。”

“这种话要用更骄傲的语气说才行, 尤其是在这个年龄,等成年之后再骄傲就来不及了。”奥列格笑了笑,“如果你和米哈伊尔没有被流放到西伯利亚, 似乎会有一个「正常」而「顺坦」的未来呢。”

“你的「正常」和「顺坦」指的是哪方面?我的同学和老师害怕我,米哈伊尔的朋友害怕我, 连俄罗斯独立图书馆管理员也害怕我, ”

“你会因为害怕而觉得孤单么?”

“当然不会。”费奥多尔安静地眨眼, 在角落里翻出一本早就看过的书,放在膝盖上翻开封页,“如果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知道自己只会是一个人,他的身上就没有减法可做,为什么会孤单。”

“现在情况有变了,费佳。你遇到了一个人,他起初不知道你会日语,在西伯利亚被你戏耍了一通;在贝加尔湖畔拉着你拼尽全力逃命,那时你们都很弱小,想在自然环境下生存都是难题。”

奥列格仰躺在石床上,头吊在床边晃来晃去,石块把后颈膈得生疼,他并不在意,一点一点细数着。

“然后你们看到了站在废墟上演说的将领,去到苦寒的尽头,发现存在于世界之外的扭曲一角。冰原永远沉默不语,爆发的呼声比冰原的永恒还要不朽。”

费奥多尔心中一动,听起来他和奥列格的确度过了虽然不算美好,但记忆深刻的时光。明明在经历的时候完全没有「这是值得记住的事情」这样的想法,但被奥列格叙述出来居然真的带上了沉湎的意味。

奥列格突然捂住了耳朵,差点从石床上摔下来。

“歌德在喊你?”

“不用管他。”奥列格微微皱着眉,坐在床边。

他很放肆的没有穿很厚实的衣物,反正浑身不会冷太久,就像时刻准备燃烧的火炉一样,等到了某个临界值自然就能暖和起来。

“你瞧,你觉得你和我像,但其实完全不一样。”奥列格说,“我问起你的生活,你将重点全部放在了能拿出来充当内容的米哈伊尔身上,因为你知道我认识他,对他有一定的了解,所以能很顺利地将话题进行下去。”

“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但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聊「我们」的事,即使是很微不足道,并不值得记住的那些。”

费奥多尔似懂非懂。

“每个人从出身开始就是一个人,身上没有减法可做

。时间会在上面逐渐增加东西,越加越多,慢慢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这个时候想做减法是很简单的。”

“在你身上,我看不见增加的东西。”费奥多尔说。

“那是你眼神不好。”奥列格调侃道,“别看我现在在古拉格不想动弹,其实我也是有精彩又快乐的人生的啊,我只是看着十岁,真的把我当作十岁就太可爱了。”

费奥多尔:“……”

奥列格指了指费奥多尔,又指了指自己,“这是很奇妙的事情,人活着就是从生涩到熟练,先是不管不顾的做加法,然后做减法。七岁的时候感到孤独是因为加法做得不够多,七十岁的时候感到孤独是因为减法做得太过——而在我们年龄完全「一致」的时候,居然能拼凑出一条,看上去完整的人生。”

费奥多尔膝盖上的书翻过一页,他对自己阅读过的书滚瓜烂熟,不用仔细地逐字逐句去看也能默想出情节发展,人物对话,和俄罗斯文学最常见的大片心里自述。

偶尔抬头,瞥见奥列格的表情——费奥多尔不是很喜欢那样的表情,像是在春天即将到来前的最后一片冰川,很平静地等着融化,以此能露出更多富含生机的土壤。

说白了,奥列格在等死,让费奥多尔进行观察和交流,只是在等死途中用来打发时间的迁就而已。

“人不可能不孤单,他本来就是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奥列格说,“即使有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你一切想法的朋友;有能让你为之付出一切努力也不想让他失望的长辈;有臭味相投却分道扬镳的同伴;有因为意外而失去联系,重逢后恢复要好的玩伴;有虽然不爱你,依旧原因和你玩人生游戏的伴侣……”

“即使有这一切的一切,人还是会孤单,个体存在的本质就是孤独。”

费奥多尔的手搭在书页上,没有再去翻动。他轻轻问:“这都是你经历过的吗?”

“万一是我观察到的呢?”

费奥多尔:“你做了加法,又做了减法,最终却选择长眠古拉格。”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些悲哀。”

费奥多尔点头:“是有一些。”

“我当然可以像疯子那样埋怨命运,把孤独扩散成灾难,诅咒让我变的悲哀的一切东西。那也是一种不被大多数人认可的加法。但我剩下的时间只够我平静而去。所有人最后都会重新变成零,加法和减法都失效,像来到这个世界时候那么干净。”

费奥多尔看见他的嘴巴一开一合:

“你觉得我是确定了发展顺序的故事人物,不断做着命中注定该自己去做的事情。的确如此,你在「老人」的身上当然只能看见命运的终点。而你却不用担心,我们的相似是因为时间正逆的交点汇聚于此,我们的不同是因为道路延伸的方向截然相反。”

费奥多尔也听见他一秉虔诚地祝福:

“「奥列格」的故事的确已经快结束了,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

歌德一直在「催促」奥列格。

不是因为战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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