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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殷九弱根本没有在意扶清说什么,只想要把结魂灯撞下来,最好能掉下地摔碎,让维持招魂的力量散失殆尽。

扶清看见殷九弱此时倔强执拗的小脸,那么坚定,那么平静,仿佛为了离开自己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女人万年淡漠的面具破碎,那张清冷漠然的脸孔露出略微惶然的表情来。

唇色嫣红病态的冷美人尝到酸涩的苦果,仿佛冰冷无情的流水遇到礁石,第一次为之停伫。

她蹲下身,轻柔地扶起殷九弱,结魂灯忽明忽闪的光照亮两人的脸庞。

“小九,你就这么想离开本尊?”

殷九弱懒洋洋地看着扶清,目光平静,自然看见了扶清眼睛里藏着的惊惶。

说来倒也好笑,往常惊惶惊疑惊惧的人都是她自己,现在却变成了扶清。

无欲无求,的确好,怪不得扶清一直教她心无执。

当你不再抱什么期望的时候,也就不会有失望。

何况,她已经无所谓扶清骗不骗她了。

对待骗子,你不需要分辨真假,当她每句话都是假的就好。

“我只是想试试结魂灯打破后会怎么样,”殷九弱笑完后,轻声说,“长梵道尊,你无法困住我一辈子的。”

扶清眼神一凛,纵使她的修为高出殷九弱无数倍,但她动摇的心境仿佛在印证殷九弱的话。

“小九,我给你做好了轮椅,一会儿推你出去看看你种的梧桐。”

女人忘了要用“本尊”的自称。

“小火已经告诉我,那些梧桐已经枯萎了,”殷九弱愉悦地看着扶清,上勾的嘴唇仿佛在嘲讽长梵道尊的无能为力。

万法自然,即便道尊之威,通天彻地,逆转阴阳,但唯有人心不可得。

殷九弱的心死了,她用心栽种的梧桐也跟着凋零。

并非法术禁锢,神通施展,就能让一切恢复如初。

人心脆弱,接近全知的扶清发现自己并非全能,洞察万物洞明世事,唯独算不来人心。

看着扶清清澈懵懂到有些失魂落魄的怅然模样,殷九弱想要大笑出声,但身体与魂魄的排斥,让她全身不受控制。

想畅快淋漓地笑,眼角却滚出一滴滴热泪。

原来扶清也会迷惘,也会有心下一失的时候啊,可这不过是猎人为猎物绝迹的难过,兔死狐悲,能算作悲伤吗?

傀儡师那颗透明洁净若琉璃的心痛了,因为最好用的傀儡碎了。

“梧桐会再开花,只要你陪在我身边,”白衣道尊无意识咬破了自己的唇,软唇染血,那双眼眸澄澈若莲,透明易碎又威严冷肃。

“不会了,再开也不是当年的梧桐,要来又有什么用?”殷九弱眼里流动着雾蒙蒙的笑意,很是快活的模样。

“有用的,我会让梧桐再开,”扶清话语里始终藏着执拗,她从一旁端起加了双份糖的令乳羹,“小九乖,来喝一点。”

双份糖灵乳羹,呵呵,鹤雪峰上每日一碗。

殷九弱觉得真好笑,扶清把自己骗得团团转,却还记得一碗温养心脉的灵乳羹。

“我不渴不饿,你不用白费力气,除非你又想捅我一剑,再用这羹吊着我的命。”

她又转头望着窗外的天,面色平静自然,不为所动。

“小九,你在看什么?”扶清素白的尾指止不住颤抖,仿佛用尽全力想要抓住什么已经逝去的。

殷九弱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其实我很想见见冲忧师姐,她还好吗?”

临月居里,静默无言,唯有梧桐的枯叶在雪地里翻滚,沾满雪粒,直到再也滚不动。

“我让风起过来,把冲忧的具体告诉你,这些日子都是她在照顾冲忧。”殷九弱主动开口询问,让扶清眸中的幽冷散去不少。

“我不相信风起,你们蛇鼠一窝倒挺有意思。”

扶清注视着殷九弱,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漫长的时光里,她不断与殷九弱相识相遇,构造虚假的爱意,再抹除少女的记忆。

虽然,她修炼无情道,但经年累月的相处,让她几乎知晓殷九弱全部的所思所想。

少女喜欢吃甜食胜过吃素,不爱吃辣不爱吃鱼,也很爱吃条草茶冻,衣裳偏爱青色,常常睡懒觉,起床会发呆……

扶清了解几乎每一面的殷九弱,可从未见过决绝至此的她。

明明自己应该算无遗策的,到底漏算了什么?

“小九,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她解答着殷九弱最担心的事情,“冲忧那日受伤后,便由风起一直照顾,性命无忧。”

很清楚扶清的潜台词是“除了离开她,一切都可以满足自己”,殷九弱根本懒得多费口舌,开门见山地道:

“我要亲自见到冲忧师姐,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好,你先休息一会儿,晚点我带你过去,”扶清坐到殷九弱的床边,明显感觉到少女的退后,她闭了闭眼,低声道,“固神丹,我喂你。”

殷九弱看着黑漆漆的丹药,轻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给我下毒?”

闻言,扶清长叹一声,“小九,我在你眼中便如此卑劣吗?”

“是啊道尊,你有你的卑劣,我有我的愚蠢,怪不得我们的结局,都是你杀掉我。”

“我不会杀你。”

“现在与杀了我又有什么分别?”

扶清呼吸微窒,不自觉地阖眼压抑着心底的无措彷徨,她再拿出一颗固神丹,将两粒丹药一分为二,自己先服下一半,再喂给殷九弱。

丹药的苦涩中夹杂着女人指.尖的甜香,殷九弱心知那是因为扶清的神魂锁.链,一直紧贴着自己,甜香似有若无,勾魂摄魄。

甚至女人心神不宁的心绪,自己也能感知一二。

她不明白,始终不明白扶清在想什么。

沈沧离

送来的聘礼,一直放在院子里没有拆封,大雪凝冰,仿佛女人根本不清楚有这么一批贵重的礼物。

“扶清,你不爱我,为何还要禁.锢我?”殷九弱望着扶清纤长曼妙的背影,少见地主动搭话。

鹤雪峰上弥漫起青色的大雾,雪白的飞鸟在远处起起落落。

扶清沉默良久,高盘着的墨色长发如云,她迟疑但认真地说:

“小九,若你想要我,我便可以学着喜欢你,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殷九弱回以冷笑,“有人求你,你便会爱那人吗?”

扶清眉心轻蹙,正想反驳,只听见殷九弱轻飘飘的一声。

“原来道尊的喜欢,这么廉价。”

以往,长梵道尊与人论道论经,都会各有往来,然而面对殷九弱,她却思虑万千,结果无言以对。

“若长梵道尊还有什么需求,直说便好,不必抛出虚假的东西,”殷九弱半闭着眼呼吸缓慢,眼皮沉重,“你我都清楚,假的东西骗得一次,骗不了一世。”

窗外的雪雾飞入户,落在女人鸦黑的长睫上,扶清手心攥着碧玉珏,茫然不知所措。

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是神通与法术无法弥补的。

“小九,我先带你去沐浴,你午休后,我们一起去见冲忧。”

一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殷九弱呼吸加快,苍白的额角泛出细汗。

从这具身体的情况来看,她清楚知道扶清在自己死后,定然日日为自己焚香净身,细致擦拭,犹如保养最珍贵的法器那般,一丝不苟。

可能自己对扶清来说,就是一件珍贵的器物,即便器物没了灵魂,那也是一件用处非凡的东西,须得尽心保存,日日相处。

“我还没有废人到不能自行沐浴,不需要劳烦道尊你。”

然而,扶清并未理会,玉雪般清冷的面容贴近殷九弱唇边,长发娓娓垂落,甜香诱人。

“你现在魂魄刚刚回归身体,多有不便,我会照顾你。”

她扶着行动不便的殷九弱慢慢往浴池走去,两人不时呼吸相闻,肌肤相触。

乍看之下,好似一对亲密的交心爱侣,实则同床异梦各怀鬼胎。

殷九弱暂时无法反抗,只是冷眼看着。

扶清褪下纯白法衣,冰肌玉骨玲珑曲线,她将备好的奇木异草放入泉水中,半跪着探试水温。

灵池里的泉水打湿女人轻薄里衣,黑发紧贴锁骨,莹白脸颊泛着病态的嫣红,雪白半弧上那颗瑰艳的红痣若隐若现。

被扶清这般用心对待,殷九弱却只是冷眼旁观,女人一双凌厉冷清的凤眸,眼波流转溢满温柔,好似她们曾经真的一见钟情,再日久深情。

殷九弱推开女人过来搀扶的双手,半是狼狈半是疲倦地沉入池底。

泉水盈落于睫,恍若眼泪坠下。

其实,这世间哪会有什么一见钟情的绝恋,那些温.存与交.缠,不过是精心捕捉你的囚笼。

而她

只不过是个天生愚蠢的人,为一点点爱便奋不顾身,甘愿相信甘愿献上一切。()

扶清缓缓沉入水中,曼妙身姿贴了过来,两人如同溺水的枯草,相触时生出充盈的汁液,极尽痴.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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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窒息感铺天盖地,扶清依偎着殷九弱在池边休憩,女人娇媚喘呼吸的微弱气音,将殷九弱的耳尖湿润到泛红。

“小九,让我学着喜欢你,好不好?”扶清向来清清淡淡的瞳孔漾着洇湿的春.色,“你只能看着我,只爱我。”

“这样你就好再骗我一次?”殷九弱听着扶清这充满占有欲的话,笑得泛泪的眼角上扬,“你这么缺爱吗?外面那么多人爱你,你随便挑一个好了。”

“所以你也在外面挑了一个,是吗?”女人的瞳色冰冷下去,掠过深深浅浅的暗.欲。

殷九弱呼吸着女人身上的甜香,疲倦地闭眼,“对啊,你也去挑吧,我很乐意祝福你新婚快乐。或者,你祝福我和别人终成眷属也可以。”

“小九,”姿容高洁无垢的女人贴紧殷九弱,沾湿的眼睫拢成深暗的晦色,她一字一顿道,“只有我能嫁你。”

“呵,随你幻想吧,”殷九弱视线掠过女人那颗雪白肌肤上的惑人红痣,漫不经心笑说,“骗我可以,别骗自己。”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只有温泉水哗哗作响,温温热热的雾气熏腾上升,甜香与药味交织。

之后擦干殷九弱的身体,换上新制的衣衫,扶清全部亲力亲为,就好像那些击溃真心的事情,从未发生过,没有背叛没有欺骗。

仿佛她们依旧是师徒,还是即将成婚的新人。

卧室里的铜镜前,扶清素白玉手拿着骨木梳,一遍遍为殷九弱梳发,再簪上鹤雪峰上青竹所制的簪花。

铜镜里映出两人贴近的模样,女人凄清的凤眼抛出冷淡的妩媚,薄唇紧抿,有种不可侵犯的高贵。

“小九,想梳什么样的发髻?”

“随便吧,你喜欢就好。”

扶清轻声叹息,她鬓发半湿,肤若凝脂,薄纱下细腰不盈一握,腰窝攒着水珠,如那清透多汁的荔枝。

殷九弱只冷漠地给出一个空洞阴冷的侧脸。

那一日扶清刺穿的不止是一具身体,而是那颗她虔诚奉上的真心。

淤积的欺骗如幽冥利爪,早已将她们的缘分撕裂,永无再续之日。

**

冲忧因为要疗伤的关系,搬到了距离鹤雪峰不远的一处侧峰。

此峰地势险要崎岖,一半悬崖峭壁,另一半临近海洋,微微泛蓝的海洋灵气围绕在侧峰周围,灵气清新而充足。

殷九弱是坐着轮椅过去的。

扶清用奇木若木打造的轮椅。

若木乃上古奇木之一,青叶赤华,能否御寒遮风。

椅背上挂着那盏焰火幽幽的结魂灯,扶清推着殷九弱,慢慢行走在沧澜宗各处。

女人并未打伞,白衣翩跹雯华若锦,仅靠灵力便能隔绝寒气,

() 片雪不沾衣。

沧澜宗的弟子一开始要不在修炼上课,要不就在为宗门当值,赚取灵石贡献点。

飘飘扬扬的大雪中,他们看见很少离开鹤雪峰的扶清,披发簪花,薄纱覆面,法衣洁净如莲花瓣,推着轮椅闲庭散步般路过。

雪太大,只能影影绰绰看见轮椅上坐着个人。扶清偶尔俯身弯腰,与那人亲昵地谈话,那人却冷冷淡淡,一言不发。

“那人谁啊?劳尊上亲自推轮椅,还一副不爽的拽样,她以为她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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