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还剩下七分钟。

青森向木听着电话里的声音,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沿着墙壁外侧装饰的横梁，爬上倾斜半垮塌的危楼露台，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何况对方腿上有伤，还会影响行动。

青森向木可以想象对方的艰难, 但月城林始终没有停下。

或许月城林真的可以来到他的面前, 就像从天而降的神明。

……那样会打断他布置好的计划啊, 总不能真的被对方“救”出去。青森向木垂下眼眸想到。

奇异的是, 他并没有计划被扰乱的恼怒。

青森向木想起之前被漫画记录下来的邪教事件, 他对月城林闯入火场的那一幕其实有很深刻的印象。

耳边是倒计时的嘀嗒声, 青森向木有点恍惚地想, 如果此时此刻, 他是真的被困在绝境，一定会把月城林看做唯一的、奇迹一样的希望吧。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自己自导自演的戏剧而已。

思绪翻涌, 半晌，青森向木涩声道：“林，别上来了……马上要爆炸了，时间不够……”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

青森向木知道自己劝不动对方。他深吸一口气, 开始思考阻止月城林的办法。

这时候, 他注意到了露台上传来的哭声。

那是个小女孩的哭声, 无助, 恐慌, 夹杂着悲伤的喊“妈妈”的声音。

啧，真是的，他都没注意到露台上什么时候上来了一个孩子。还好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如果是成年人, 他就要考虑对方会不会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要不要灭口。

但这个孩子不失为一个好用的理由……

而且, 他想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死亡”的更壮烈的主意。

“林，你听到哭声没有？”青森向木用一种惊慌的语气问道。

月城林的声音有些喘息：“听到了……是个小女孩吗？”

“我看不到，但听声音，她应该在露台上。还好，露台上没有砸下来的东西，她应该没有受伤，”青森向木轻声说道，“我在配电室里，没办法出去。”

“我快要爬上去了……很快！”

青森向木听着对方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脚下的地面猛然一晃，结构不稳的半塌的建筑又往下凹陷了一块。青森向木踉跄了一下，才重新站稳。

电话里，月城林轻轻“唔”了一声。

“林？”青森向木皱起眉。

“啊，没事，”隔了几秒，月城林的声音才重新传来，“刚刚晃了一下，这边有一段木梁断裂了，没有抓稳，往下滑了一点……我已经重新上来了。”

青森向木微微沉默，忍不住想到，对方摔伤了没有？

倒计时还有三分钟，月城林爬上了露台。

“我看到那个孩子了，”月城林快速道，“在角落里……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

青森向木无声地笑了一下：“林，快带她走吧。”

“……”电话那端微微沉默。

“本来想试试拆弹的，但是现在看来还是不行啊。”青森向木用一种无奈苦笑的声音说着，一边开始往另一侧的通风口攀爬。

——他选择这家水边餐厅作为自己退场的舞台，是有原因的。

从通风口爬出去，就有一段视线死角，从这里就能悄无声息地离开这栋建筑，来到建筑下方柱子的位置。

而这条河宽度和水深都足够，他可以潜入河底，游到远处，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地离开。

而且他也提前做了一些其他的布置……

“来不及了，林，只有四分钟了，”青森向木轻声道，“配电室门口完全被堵住了……想要清理干净门口的东西，时间根本来不及的。”

“……青森。”

月城林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青森向木已经爬出了通风口，闻言动作轻轻顿了一下，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对方的方向。

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这里是视线死角，对方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对方。

青森向木闭了一下眼睛，继续自己的动作。他提前在这里预留了攀爬的工具，往下爬很方便。

他一边动作，一边对着电话轻轻叹道：“不要来救我了，带着小女孩走……”

青森向木知道，这是一个可以说服对方的理由。

用小女孩的一条命做砝码，月城林别无选择。

月城林只能“放弃”他。

未来的警察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小女孩的得救，多动人的剧情啊。

只是对于月城林来说，这会是一个痛苦的选择。

被迫做出选择、放弃朋友的人，大约从此一生，都会对这一瞬间难以忘怀、刻骨铭心。

青森向木说出了那句话：“林……放弃我吧。”

电话那段是一阵彻底的、让人心慌的沉默。

————

青森向木看不见月城林。

月城林站在露台的边缘，背后大片的晚霞是血一样的颜色，铺满半个天空和水面。

天地之间，涌起猛烈的风。

月城林的衣服上也染上了红色，那是晕开的血迹。腿上的血来自于崩裂的伤口，胳膊上的血是刚刚攀爬时，突然断裂的木梁刺入了皮肉。

疼的有点手抖，但是比上次肋骨骨折的疼轻多了，至少还能行动。

人的身体总是这样脆弱，畏疼是人类的本能。疼痛起来的时候，真的会影响活动和思维。

或许以后需要随身常备止疼药……月城林强行克制自己，努力忽视身上的痛感。

青森向木的话从手机听筒里传来，月城林听着，微微握紧了手机。

“系统，”月城林突然在心里唤了一声，“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青森的设计，对吗？”

【系统：……】

月城林淡淡道：“我知道你不能透露其他穿越者的信息，但是我都已经确认他是穿越者了，很多事情我都能猜到。”

“我知道这是他设计好的，但……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万一呢……”

“都已经这样了，不如告诉我吧，”月城林垂眸，“如果这一切不是他的设计的话，如果他是真的面临危险的话……”

“如果是真的，我会去救他。”

【系统：……您打算怎么救他？】

“会有办法的，至少我会去试试，”月城林说道，“也许可以呢？怎么能随便说出放弃这样的话。”

系统一时无言。

【系统：……】

【系统：您的猜测没有错。】

系统最终还是小小地违背了一下规则。

“所以果然是他的设计啊，没有意外，”月城林扯了扯嘴角，“他为了所谓的完美退场，做出了这些事？”

系统没说话。

是啊，就是这样。它带了十个穿越者，比青森向木行事更极端的，也大有人在。

尽管对这类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但是刚刚，系统其实是有一点点不舒服的。

就在青森向木逼迫月城林做选择的时候。

系统与月城林已经很熟悉了，它知道月城林是个怎么样的人。

假如月城林真的是青森向木眼中的原作人物，不知道关于系统、关于穿越、关于漫画的一切，那么系统不敢想象月城林此时此刻的心情。

青森向木选择月城林作为“悲剧”的见证者，真的很会选人。月城林容易和周围的人共情，会把他珍视的一切都小心翼翼地护在心里。

假如刚刚的一切是真的的话，月城林会痛苦愧疚，会把这一刻记住一辈子，会反复自我折磨。或许很久以后午夜梦回，都会想起，自己曾经放弃了自己的朋友，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在与自己咫尺之间的距离。

青森向木不知道这些吗？

他当然知道，正因为他知道，他才会这样做，成全了自己这一瞬的高光。

如果青森向木真的为一个小女孩放弃了生命，那这件事确实是一段壮美的故事。月城林为他而悲伤，也是有意义的。

但如果仅仅是为了戏份的话，真的值得让一个温柔的人，留下永生的心理阴影吗？

系统忍不住心想，还好月城林也是个穿越者啊。

啊，不对……系统努力排除掉自己这些想法。

怎么回事！它可是系统，工作任务之一就是引导穿越者创造出精彩的剧情，怎么能想这些呢！只要剧情刺激有趣就可以了。只要够精彩，它还得给青森向木表彰呢！

系统去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了。

和系统的对话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倒计时还在跳动，月城林没有耽误时间，深吸一口气，不再想青森向木的事情，朝着小女孩的方向走去。

这是个年龄很小的女孩子，看起来也才五六岁左右，瘦瘦小小的，头发散乱，蜷缩在露台的角落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个孩子应该是在应急门被关上前跑到露台上的……女孩身体很小，可能是躲到了什么东西后面，导致所有人都没有看见她。

直到突然其他的爆炸，在地动山摇间，这个小小的孩子遇到了她这个年龄完全理解不了的令人惊惧的事。

她无助地喊着妈妈，可是应急门关上了，她没有办法离开，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切恐怖的景象。

而她不知道，旁边甚至还有一个倒计时的炸弹。

月城林向她走了两步，注意到这个孩子眼里的恐惧，心里一沉。

这个孩子被吓到了……

这样的经历会留下一生的心理阴影的。

很多人成年以后有心理问题，就是源于儿时痛苦的经历。

月城林快步走过去，想要把女孩儿抱起来，又注意到自己手上身上的血。

……这不是更让人害怕了吗。

月城林快速把薄外套脱下来，把染血的袖子藏在后面，用干净的地方把小女孩裹住，半蹲下来，柔和地看着她的眼睛：“小朋友，不要怕，哥哥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小女孩怯生生地望着月城林，哭声小了一点。

“真棒，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啊。”月城林把小女孩抱起来，小女孩还在抽噎，但是没有挣扎。

月城林把她按在怀里，遮挡住她的视线。

月城林轻声道：“没关系，害怕的话可以闭上眼睛不要看。等一会儿会有好大的声音，像打雷一样，勇敢的孩子不会害怕打雷，对不对？”

小女孩的抽噎轻了一些。

“乖。”

月城林把孩子牢牢抱在怀里，看了一眼时间。

还有一分钟。

来不及慢慢往下爬了，月城林四周观察了一下，决定直接往下跳。

下方是水面，两层楼的高度，应该还可以。

“怕水吗？”月城林轻声问怀里的孩子。

“我，不，不怕，”小女孩把头埋在月城林怀里，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口齿不清地说道，“我……我，三岁就，学游泳！”

“真厉害！”月城林笑着说道，“抓紧哥哥哦。”

月城林站到了露台的边缘。

晚霞辉煌，金橙赤交织，天空倒映在水面，水尽头与天一色。

月城林深吸一口气，跃下露台——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他没忘记调整姿势，把女孩护在怀里，自己背部朝下，向水面坠落。

与此同时，配电室里的炸弹倒计时归零。

爆炸声响起，地动山摇，整座餐厅二楼腾起红色的热烈的火光！

月城林坠入水中，击起一片水花。

伤口上的血散到水中，染红了一小片水面。

天，水，火，血。月城林睁开眼，触目所及，全是红色。

一大片望不见尽头的红。

————

十分钟后。

“大哥哥，你没事吧？！”

工藤新一和栗川羽站在月城林旁边，一脸担忧。

被两个小孩子关心的月城林叹了口气，用手顺了一下水淋淋的头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工藤新一：……

你看看你身上的伤口！这叫做好好的吗？

不是人没死就是没事啊喂！

身后刚刚爆炸过的餐厅彻底损毁了，这座曾经在东京颇为知名的建筑正在燃烧，冒着滚滚浓烟。

小女孩被她的妈妈牢牢抱在怀里。这个差点失去孩子的母亲蹲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警察也赶来了。

月城林抬头一看，啊，又是老熟人。

目暮警官也看到了月城林，来不及问具体情况，便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你怎么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