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晶翼龙死了,或者说我从最开始就知道娜安活不下去。
生活在妖兽森林里的我们,就像是被看不见的,不知名的手一直操纵着那样,始终,始终都在和人类进行争斗。
资源的争抢,彼此死亡象征着的胜利,吞噬对方容纳了大量元素的身体,增强己身……
这些,都再寻常不过。
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去那样做而已。
我觉得我是个很奇怪的妖兽。
如果不是很奇怪的话,又为什么总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询问自己,我为什么非要像其他妖兽那样去做?
又为什么要因为他们与人类之间门互相坑害,所以同为妖兽的我,就也一样要与人类互相坑害吗?
这种想法并不是我有多善良,就只是出于单纯的不愿意心理而已。
所以现在的我,便在感应到晶翼龙娜安的死讯以后,开始思考,我为什么会选择将高阶妖兽所拥有的,对低阶妖兽的支配权限转移给她。
做出那种事情的时候,太过自然。
是没有任何阻力的流畅举动。
现今我再去想的时候,就又觉得,与其将手中权限交给她,还不如我跟她亲自前去。
毕竟修炼到我这种程度的妖兽,无论是在妖兽森林,还是在人类社会,都有着足以颠覆当前现状的绝对力量。
我应该和晶翼龙一起去。
用我的力量去震慑那些人类,震慑他们,不要再轻易踏入妖兽森林。
但所有的假想,在现状面前都不值一提。
事实上我没有去,世界上的最后一只晶翼龙,也就此消失。
我应该对此感到痛苦,但身为妖兽的我,并没有那种属于人类的感情。
而事实上,选择将支配低阶妖兽的权限交给晶翼龙,就已经不是身为渡鸦的我,在正常情况下会做出来的事。
我在思考,事后又陷入迷茫。
在思考途中,不知道人类社会发生了什么,妖兽森林久违地陷入了一段极长时间门的平静。
没有人类的纷争,有的就只是属于妖兽彼此之间门的生物链。
我期待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就像我期待,所有妖兽都不明所以地继续活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明所以地活着也值得期待,我只是觉得,活着,或许会让不明所以的未来,变得拥有明确的可能。
但这种单薄的想法,最终还是被外来者打破。
那是一头龙——
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龙。
我并不是那些活得特别久的妖兽,就实际岁月来看,晶翼龙可比我要大得多。
我不清楚那头龙为什么突然出现,也有设想过,她是不是为晶翼龙而来,但直到对方毫不犹豫地将我绑走——
那是一头庞大无比的巨龙,即便我凭借着黑暗元素,将黑暗元素丝丝缕缕地缠绕在翅膀和羽翼之上,便能实体化出比她更大的体型,但我却无比地清楚,我们仍然有着天与地的差距。
我被她握在爪心,就像人类抓住一些还没有成为妖兽,或者说还没有进入妖兽体系的普通鸟类,逗趣时的模样。
如此,如此渺小。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妖兽——
我已经在妖兽森林里当了很多年的最强者,但我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除了晶翼龙之外的其他龙种。
那头红色的龙,是穷极我所有形容词汇,都无法去准确定义的强大。
强大到让我感到畏惧。
我被她带走,我被她关押,我在一无所知中,迷迷糊糊地深入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文明的深处。
我会死。
那头龙是这样告诉我的:“你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为了缓解我的问题。”
“不要试图逃跑,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能将你抓回。”
奇妙的是,我并没有对此感到畏惧和惶恐,而是觉得惊讶。
惊讶于为什么,实力瞬间门从最强跌到渺小阶段的我,会对这种强大的巨龙有所帮助。
当然我并没有什么想要舍己为人,舍乌鸦为红龙的想法,我就只是好奇,也出于好奇地询问她:“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不可代替的特殊地方,让你将我作为唯一选择。”
“这个世界”里,拥有着太多,实力远远超越我的存在。
所以无论她嘴上再怎么说,我对她有着别人无可替代的利用价值,我也会觉得迷惑,并且无法产生畏惧。
情感这种东西在我身上很淡。
事实上,直到此时,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当初的我为什么会将低阶妖兽的支配权转移给晶翼龙。
我恍然大悟。
原来当时我会那样做,就只是因为晶翼龙娜安身上,有着我始终都无法拥有的充沛情感。
我甚至去思考,如果我在红龙的眼中真的有些什么特殊之处,那或许就是我这种对于情感的淡漠。
毕竟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第一次睁开眼看见世界的时候,看见的也就只是妖兽森林。
我将我的猜测,告诉了又一次来给我送食物的黑龙。
那孩子……抱歉,就对方的年纪来看,我或许不应该用那孩子来称呼她,但事实上,维克托莉娅在我看来真的很像是个幼崽。
维克托莉娅听完我的猜测后,告诉我说:“你确实不是唯一的不可替代。”
“因为真正更合适的是我啊。”那孩子笑着告诉我说。
她拥有着人类的形态,笑起来的时候更像是人类的幼崽,有一种我很难形容的纯洁感。
不是那种纯洁而又无辜的奇妙感觉,而是真正的,不同于黑龙黑色身躯的纯白感。
她告诉我说,那头巨大的,让我升不起反抗之心的红龙,最初只是个人类。
“而且还只有200多岁!”我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歪着脑袋,用面无表情的脸看着维克托莉娅。
她尴尬地笑了笑说:“假如说意识是生命长度的衡量准则,那我现在大概已经有几百岁了。在我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只是无法表达,也无法对蛋壳的外在做出任何表现。”
“后来我孵化了,而我第一个看见的,也就是埃尔维阁下……我其实更想称呼她为陛下,因为据我所知,人类社会的那些人类,称呼最为高贵的人类时,通常都会用陛下这个称呼。”
我告诉她说:“更准确地来说,陛下这个词,是人类用于称呼他们的国王的。”
此前即便了解这些,但我说话时也不会这么流畅。
也因此,我由衷地感谢着,维克托莉娅并没有真的把我当成一个换血工具,而且还在不断地和我交流。
我看着她,维克托莉娅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羽族,兽族,水族,这种奇特的三族对立形式的妖兽世界。
就像当时的我怎么也没能明白——
作为龙族之一的黑龙,而且还是纯种血统的黑龙,当时为什么会有称呼埃尔维为陛下的想法。
明明同为羽族的巨龙们,顶上一直都有着羽族女王存在,而且对方最初也是个人类。
所以那位女王没有道理不明白陛下之词的含义,或许她不会刻意传扬,这些在人类中的基本信息,但也不至于在妖兽中出现断层。
于是后来的我假设,龙族之后被羽族排斥,甚至想要被赶走的时候,是因为她们的种种表现,已经触动了上位者的神经。
我为此感到惊讶,甚至也突然惊奇起,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些东西?
但后来我又去想,这或许就是因为见得更多,才造就了的影响。
一直待在妖兽森林的我,甚至无法明白将权限转移给晶翼龙的理由。
而来到了妖兽世界,我才恍然发现,原来我也能明白那么多。
我没有被换血成功。
因为羽族出现了内乱。
相比于用我的血液,替换血液内里存在大量元素的埃尔维,那头红龙选择维持现状。
因为一旦将我的血液交换过去,我会不会死,在她看来没那么重要,但埃尔维实力的下降,却将是象征着龙族一整个种族的生死存亡。
我后来了解得也不太多。
只知道维克托莉娅死了。
我做出一副为那个孩子感到可惜的模样,但我后来又听说,那个孩子临死之前,和红龙的血液进行了交换。
我甚至还从一些妖兽的口中,听到了维克托莉娅死前的遗言,那孩子在内乱中,将将快要死去的时候,明确地表示了自己想要和埃尔维换血的心情,甚至还留下了一句:“我不想活在您的心里,我只想和您融为一体。”
也许在人类中,这句话和之后的事看起来会很诡异,很可怕。但在妖兽世界,这真的很寻常。因为多的是妖兽,会出现生吃伴侣的情况,何况还是那只将对方视作信仰,自身作为信徒的黑龙。
我仍然为她感到可惜,我真诚的想。
因为她和我真的很像。我的羽毛黑得纯粹,黑得彻底。她的鳞片,却黑得自带幽光。
但就像是晶翼龙死亡时,我没有什么痛苦的表现一样,维克托莉娅死去以后我也没有太多想法。
只是在被埃尔维·贝西墨赶走以后,流浪在妖兽世界的途中,慢慢地,慢慢地理解了,这个社会。
扭曲畸形不过寻常。
有时候我也会感慨,弱小也是一种强大。
能力太过弱小的我,血液中所蕴含的元素极低,一旦和其他妖兽/交换,便会给那些妖兽制造出明显的实力空档期。
然而,妖兽世界是个随时都会发生战争的世界。
没有妖兽会想在摆脱转化妖兽的弊端之时,突然面对战争,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在战场。
当然,有庇护者的妖兽,也出现过派妖兽抓捕我的现象。
可我就算是在这个世界中弱小到堪称渺小,他们没有无法轻易抓到我。
羽族和龙族闹了分裂,我是被龙族的王,也就是那头红龙亲自放走的。
如果羽族想要抓捕我,那么那头红龙就会借着我被抓捕的现状,继续和羽族开战。
她很疯。
尤其是自身血液里充满了黑龙的血以后。
但那是一种理智的疯狂。
何况龙族也需要一些地方用于倾泄情绪,那是生活在战斗之上的一族,所以他们谁都没有办法停下。
而如果是水族和兽族想要抓捕我,那又太难,他们的手中并没有太多能在空中自由飞翔的妖兽……
我为我所拥有的一切感到庆幸,因为一切都很巧合,巧合到刚好让我在这个世界勉强具备着来去自如的特质。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过弱小。
我没有办法深入战争的场地,因为随便一道偏离的攻击,都会致我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