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维对于故事的评价,无法成为任何信息透露的源头。就像苏利想的话,他也可以做出故意模糊信息的语言对话方式。
但这种刻意的模糊,其实本身也是在透露一部分埃尔维想要隐藏的信息。
巨龙的到来,在不关注自己具备相同血脉的后人的情况下,唯一关注的反倒是八级妖兽晶翼龙?
这个信息透露,给人的感觉太过于渺小。
事实也是这样。
如果她在意的真的只是晶翼龙娜安,那在故事讲完以后,埃尔维最可能做的是去寻找尤利乌斯。
毕竟还存活下来的尤利乌斯,是一个混合二者灵魂后的产物。
尤利乌斯就算不是纯粹的光明教皇,可对于报复者来说,迁怒既然是迁怒,那就对事实对其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反之,现在也能说明另一个问题,埃尔维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跟着苏利来到佣兵之城?
在已知她的目的不可能仅仅是娜安的情况下,那苏利与她的所有对话都需要再次在脑海里不断拉片。
直到苏利灵光一闪,突然锁定了渡鸦的名字。
九级妖兽究竟是怎么才知道妖兽文明的存在,并且从自身的实力角度给出反向论证的?
那或许是苏利永远都无法理解的元素传承之类概念。
但渡鸦既然知道,那就证明,这部分信息是在某些特定的成就达成后,自然产出的概念。
那么问题来了,这份信息,又是被谁放下来的呢?
不可能是埃尔维。
假使是她提供的,那埃尔维就不可能需要询问渡鸦的坐标。
而既然不是,在排除埃尔维的重点不是娜安,反倒是渡鸦的情况下,就可以说明,埃尔维的出现,不是个人意识的主使,而是下派,或者说接受了命令吩咐之类的任务。
不然说不通。
信息的推测截止这里,苏利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了一面悬崖之前。
更多的信息明明就在对岸,可他却怎么都无法跨越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再次以言语方式试探埃尔维?
在她见到渡鸦之前,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手段。
明明目标近在咫尺,却偏偏有一个阻碍的人在旁边东扯西扯,对于一头实力高强到没有人类可以阻挡的巨龙来说,接下来会发生的可能性……
也就只有“天灾”了吧?
苏利此后,在进入萨迪拿城之前,都始终保持着沉默。
借此,他也在不断地“观察”着埃尔维。
无法视物是再明显不过的弊端,但当这份弊端是一个弱者为了侍奉,或者说是,与强者待在同一水平线时作出的妥协,那这份妥协对于强者而言,她只会觉得理所应当。
弱者是否会因为这份妥协产生不适应,及难以行动的难题,既得利益者也根本不会在乎。
彼时,苏利摸索着从桌子上的茶水缸子里,给自己倒一杯水的动作,就成为了最好的试探手段。
苍白的指骨与原木色的桌子衬出了极其明显的反差,眼睛上蒙着绸缎的少年,在不具备元素的情况下,被元素持有者看见,就只会使其本能产生,废物还能更废物的概念。
“生理需求都无法忍耐吗?”埃尔维看向苏利。
摸索着向茶壶靠近的少年,听到这话后动作一僵,随后他的行动仍在继续,但同时不忘回应:“对于别人而言,水是否等同于水元素这点,我不清楚,但对于我而言,水一直都是生命之源。”
苏利最终还是手脚迟缓地给自己倒了半杯水。
埃尔维也没再说话。
苏利捧着茶杯,遗憾于这份试探失败时,埃尔维又说:“这话要是被水族的那些家伙听见,怕不是也要对你高看一眼。”
对于这话,苏利却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平静地将茶杯捧在自己的手里,没有搞出任何额外的动静。
自助者天助——在他想要证明埃尔维所处的妖兽文明中,是否存在不同势力时,巨龙直接给出了他答案。
水族,水中生物统一可以称呼为水族。至于巨龙是否是水生物,苏利更倾向于,她所在的领域等同于羽族或者翼族之类的,空中妖兽圈。
因为只有这样,渡鸦作为她此行的目标,才能如此明确。
马车进入了萨迪拿城。
佣兵之城早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限制住了往常的热闹发生。
当然有人疑问,就连上街想要贴近基层,和佣兵们接触接触的奥菲莉亚,都忍不住地质疑:“为什么要限制群众行动?”
佣兵联盟的佣兵们纷纷表示不知,稍有一个知道点信息的也只能给出不明真相的回复,他说:“尤菲娅说,萨迪拿城即将到来一个,一招不慎,可能瞬间就会毁灭掉这座城市的存在。”
奥菲莉亚陷入了迷茫,她开始思考,究竟是怎样的人类才能有瞬间决定一整座城市的生死。
不管是黑暗教皇还是国王,全都被排除在外后,一个不可思议的,流传在整座城市内部的真相,悄然跃入脑海。
大公主在佣兵的限制之下,仍然无法自控地向街道上跑去。
而后,阻拦她的佣兵匆匆跟上后,马车已经进入了城门。
那并不是什么特别符合贵族身份的遮帘马车,相反,所有日光都能坦然从入口和窗户处照射进马车内部。
奥菲莉亚看得再清楚不过。
生死不知的西里尔,眼睛上蒙着布遮住视线的苏利。
这算什么啊?!
这个念头不断在奥菲莉亚脑海中轮转。
而她内心深处,也升起一抹刺痛了心脏的疼。
西里尔与她同龄,实力不弱,却陷入昏迷。
苏利……苏利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挡得住的啊!
这个问题,奥菲莉亚不需要得到答案。
她的五官甚至都在这种默默的注视之中,变得稍显扭曲,追逐她的佣兵在此时也低声喝道:“你在找什么死?”
佣兵更想埋怨地大吼着奥菲莉亚说,你就算是找死,也不要拖上整座城市。只是当看见奥菲莉亚的五官表情时,佣兵便只能把大半心思都吞回肚子里。
那是怎样的表情呢?
憎恨,怨念,恶毒,凶险以及,无法自控的绝望。
为什么会产生绝望?
佣兵看不出来,但他却能告诉奥菲莉亚:“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了,尤菲娅既然下了这种严厉禁止整个城市喧嚣和日常行动的命令,就已经说明了这件事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改变的了的。”
奥菲莉亚仰起头看着皱着眉,明明不耐烦,却并没有呵斥她的佣兵。
她突然控制不住地说道:“我其实一直都不理解,没有得到相应利益和权力的家伙,凭什么要承担根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我一直都为这种愚蠢行径感到可耻。”
“但现实是,我,或许包括所有人类,都在被这种大多数人视为愚蠢的行径,所保护着。”
而后,奥菲莉亚不给那个佣兵回应的机会,直接就向着她们最初来的方向主动走去。
苏利那边,马车最终停在了红色小楼的门前。
所有人都在房子内部,他们在尽全力地营造一种什么都没发生,就只是苏利单纯从历练中回来了的氛围。
开门的是艾格伯特。
不管他在心里给自己做好了多少预先准备,在看到脸上绑着绸缎,扶着马车小心翼翼下来的苏利时,光明圣子的脑子里就像是被大宇宙的伽马射线强行冲击。
留下的东西就只有一个。
“苏利大人,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蓝哲,蓝哲你这个白痴还待在厨房做什么?赶紧给我过来看看,晚一秒我们两个就去城郊同归于尽吧!”
艾格伯特全然忽视的那个已经从马车中下来,并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看着苏利拄着马车边框小心翼翼往下走的女士,或者说巨龙。
而被喊到了名字的蓝哲,却是心脏漏了一拍。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苏利的眼睛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而那制造出问题的存在,又是否是他们无法反抗的巨龙……
可蓝哲一靠近后才发现,苏利正尴尬地摆着手对艾格伯特说:“不,我的眼睛还好。就是……艾格你知道的,现在的情况和渡鸦变成人形时没穿衣服一个概念。”
就算在所有人的眼里,埃尔维都是一个身着铠甲,头上还顶着龙角的女性。
前光明圣子和黑暗圣子都因为这件事沉默了。
在被彻底晒干之前,尤菲娅瞪了一眼这两个没用的男人,并主动拉开了话题。
“历练辛苦了,妖兽森林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尤菲娅一边问,一边态度自然地走向了马车,顺便将马车上状态明显不对的西里尔给拎了下来。
但如果真的只是在自然不过的动作,不加入任何伪装,那现在的尤菲娅最有可能做的,分明是指着西里尔怒喷两句,是不是有向两个成年男人无用方面发展的迹象。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将人带回了房间后,一并向蓝哲打了个眼色。
所有人都在想,究竟要怎么展开接下来的话题。
但谁都没有想到,引起众人关注的埃尔维,第一时间发现了用纯黑眼神注视着门前一切的渡鸦。
她说:“哟,看样子你比我想象的要强。”
从埃尔维的角度来看,渡鸦具备着明显超出她想象的能力。
与其说渡鸦现在是九级妖兽,不如说只差临门一脚,他就可以真正的跨越进另一个阶层。
这比埃尔维最初所料想的好了太多。
凭借自身能力修炼到九级妖兽的妖兽们,在人类生存圈的外围,想要提升到这个实力,需要面对的除了同属九级妖兽之下的同类之外,还有人类无时无刻的觊觎。
至少在近二百年,新出现的自然妖兽,就只有渡鸦。
挂画框上,黑漆漆的乌鸦在发现了苏利后,就煽动着翅膀,向他所在的方向平稳飞行。
直到习惯性地落在了苏利的头顶后,并在上面趴了个窝。
“你的目的是什么?”渡鸦直接打破了人类小心翼翼的试探。
或许是身为同类吧。
渡鸦反而是最容易确定埃尔维是个什么样的妖兽。
她身上有着极其浓厚的血腥气,那身无法被苏利看见的盔甲,所有的设计都极其贴合埃尔维的运动轨迹。保证她不管在怎样的战斗场面中,都可以灵活行动的同时,并增强对自躯体的保护力。
除此之外,这头巨龙的角,其实就是她的武器。
那上面的血腥气,深厚到就像是在血池里无数次反复浸泡得来的最终结果。
妖兽文明,这个已经形成了系统的文明存在,其内部明显存在战争。
不可小觑。
渡鸦尝试用从苏利那里学到的一些思维习惯猜想。
而后很快速地判断出,埃尔维是真正的,活跃在战场上的凶残之辈。
那么她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渡鸦以为,埃尔维盯上的是西里尔。
就算埃尔维说了他的实力不错,渡鸦也这样以为。
因为存在巨龙血脉的家伙,是可以做出宛若复刻般的手段的。
只需要对西里尔自身的血脉进行提纯,并将眼前这头巨龙的血液抽取部分,完全替换西里尔现存的血液,那西里尔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为二号埃尔维。
就力量提升层面,渡鸦不认为自己的价值会超越西里尔。
而他的问题,在埃尔维那所取得的,却并不符合他的想象。
“目的……”
埃尔维嘴角牵起笑容:“带你走算吗?”
她语气轻挑,稍不注意就会只凭借语气误会她是不是看上了渡鸦,但除了脸上绑着绸缎的苏利之外,所有人都能看见埃尔维眼神深处的冰冷无情。
那不像是什么看同伴或者感兴趣之物的眼神,而是注视着工具的森寒冰冷。
渡鸦想要询问为什么要带他走,想要试图从埃尔维口中了解到妖兽文明的信息,想要凭借语言的技巧,引她说出更多的东西。
但所有的想法,都止于脑海中一个无法反抗的念头。
那就是,如果埃尔维真的想要带他走,那渡鸦根本反抗不了。
不管他是不是人类所畏惧的九级妖兽,不管他是不是能一只妖兽包围小楼里的所有人,结论都是如此,面对这头巨龙,面对这头长于战争中的巨龙……
渡鸦没有反抗之力。
是以真正破除僵硬的局面的,又变成了苏利。
“我以为你更在乎的应该是娜安。”苏利说,“不管是报复光明教皇还是什么别的。”
“这看起来都更加合乎常理。”
“你在对一头龙寻求常理?”埃尔维“哈”了一声,之后直接一个人占据了一整座沙发。
苏利看不到,所以他不知道巨龙化作的女士翘起了二郎腿,也无从发现,西里尔的祖先,甚至还将双手自然伸直,搭在了沙发靠背上。
这种动作,读作桀骜不驯,也可以说,埃尔维对眼前的一切都不视为压力。
“虽说向人类解释一些东西显得很没必要,但这种时候,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告诉你的。”埃尔维对这个敢向她提出人类常理概念的少年感到有趣。
“对于妖兽来说,九级妖兽和九级妖兽之前的存在,就像是你们人类认知中的,活人和死尸的差别。”
“也许在你看来,晶翼龙与我同为龙族,我们之间有明显交情的情况下,我必然会偏袒于她。”
“但事实可不是这种样子……”
埃尔维收回了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手,她用力地弹了弹指甲后接着说道:“事实上,你可以把晶翼龙于我的概念当成……当成……让我想想……”
“我觉得,我俩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一条小宠物,和一头真正的巨龙,这种说法你明白吗?”
苏利“瞪”着埃尔维,他微微张着嘴,好半天都没合上。
苏利就突然觉得,埃尔维的这种心态,和现代社会某些偏僻地区的封建余孽没有区别。
“因为什么!因为娜安还没有达到九级妖兽的实力是吗?”苏利好似意识在这五雷轰顶的信息中陷入了混沌。
他说出了根本不符合理性二字的发言。
这是一场除他之外,没有人明白的豪赌。
“可就算是娜安没有达到九级妖兽的实力,八级妖兽的力量也已经无限趋近于九级妖兽了才对,也许过一段时间,又或者过一个百年,她不就能提升到九级妖兽的程度了吗?”
这样随心的质问,根本不像是理性至上的苏利能问出的问题。
可现在就是这样。
“你知道对于一头龙,不,准确来说是,你知道对于一头高级妖兽来说,繁衍究竟是多难的事吗?”埃尔维嘴角的弧度莫名嘲讽了起来。
“一头八级妖兽选择生下孩子,就意味着她再也没有升上九级妖兽的可能。生育所需要的元素力量,孵化所需要的元素资源,在这一切发生时需要耗下去的时间……”
“这些,全都是本来没有必要发生的事。”
“当娜安选择孕育后代的那一刻开始,她在我的心里就永远都不会是能追上来的同类,而是一头只知道繁衍的……低,级,妖,兽。”
如果说之前埃尔维的眼神已然如同寒冰,那现在她的眼神就像是,寒冰的中心深处,燃起了无法被温度熄灭的绝对火焰。
“她放弃了自己,从她决定孕育后代的那一天开始。”埃尔维嘲笑着说,“我可不想知道,那究竟是自我感动,还是单纯的母爱泛滥。”
“她放弃了自己,目的就仅仅只是为了繁衍自己的种族,并试图保持晶翼龙的血统纯正性……”
“这一切,难道还不够愚蠢吗?”
埃尔维目光尖锐的看着苏利:“你又凭什么会觉得,我会把一个愚蠢之物,视作对等的存在。”
苏利在此时也不想再思考理性和感性,究竟哪个更容易驱使意识的行动,他同样也加大了音量说道:“你又怎么能从完全旁观的角度,去评价娜安的所作所为!”
“选择孕育后代,究竟是不是你所以为的母爱泛滥,我也根本不在意。我在乎的只有,一个愿意从自身的角度努力,给自己创造更多同类同胞的存在,不管原因究竟是什么,不管她又舍弃了什么,这都是一个足够伟大的存在!”
苏利犹如宣誓一般的说道:“如果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与我一致的人类,那么我的出现,对于整个世界而言,意味着的只会有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