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利在奥菲莉亚的那番话撂下之后,眼神冷了不少,他将注意力放在茶杯里的绿色液体中,沉着说道:“不管你现在有多么想对教皇下手,我们也不可能如你所愿。”
过分犀利的视线被投递在身上时,苏利抬起下巴,冷淡地看向奥菲莉亚。
“有一点你别搞错了,现在的情势,尽管仍然存在所有人都想针对佣兵之城的大前提,可这份针对,从现在局势被形成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天然延后。”
苏利看着奥菲莉亚,这位大公主……不,现在或许用亲王来称呼更加合适。
那个之前来传话的人反倒提醒了他。
亲王,在西方世界中大多用于称呼一个国家的直属继承人。
就连之前称呼威拉德,也只是简单地用继承人个字指代,而非完全用正统的亲王二字代称。
奥菲莉亚现在心态很明显。
在她看来,她只要解决教皇,并坐上王位,那她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人。
不仅不会再被限制质疑,甚至所有人都得听从她的命令。
信仰神的普通居民在她眼里是什么?
毫无疑问,愚民二字足以指代。奥菲莉亚不会关注,信仰神的人,究竟是渴望从信仰中得到些什么,她关注的只有,那些人会给阿米克比交多少税,会对她这位即将上位的女王,给出多少利益上的支持。
平民?贵族?
奥菲莉亚真的是那种不清楚他们的价值的人吗?
恐怕不是。
奥菲莉亚纯粹是那种只愿意享受切实的利益和权利,却不愿意承担应有责任的人。
她甚至连伪装,都不屑于伪装出忧国忧民的态度。
不是不清楚,就只是不屑一顾。
苏利庆幸自己此前就已经想到她坐上王位后可能会发生的,对萨迪拿城的针对,并刻意联合黑暗教廷延缓了奥菲莉亚上位的速度。
否则现在,奥菲莉亚根本不会选择来与自己沟通该何时针对教皇。
她只需要在想要动手的时候,直接让所有必须听从国王命令的人,直接把教皇往旅馆所在的方位逼,接下来的一切,就都会如奥菲莉亚所料般发展。
利用苏利来驱动他周边的人太简单了。
只要苏利身边的那些人不想他死,那么在他面对危险的时候,就必然会出手。而只要出手,那就是进入了奥菲莉亚的圈套……
“合作者”之间的交锋接连不断,算计和谋划牵扯进所有只要不注意,就会被忽略的地方,而如果拿不到主动权,那么所有人在奥菲莉亚的眼里,都只会成为工具。
苏利眼神清明,即便是看到奥菲莉亚冷笑着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已经威胁不到你,你就不想听话了吗?”
他也能冰冷地回应:“合作可不意味着训狗。”苏利毫不相让,“而且我也没有短时间内和你闹翻的想法。”
“我想要说的只是,我们至少不能那么早对教皇动手。”
奥菲莉亚双手环胸,身子顶着座下的椅子向后退出一段距离,椅子与地面摩擦后,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她说:“你最好给我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苏利反倒笑了。
“理由?”苏利笑出了声,“打不赢这个理由够吗?”
“对你来说,我们是你拉来的实力足够的外援。”苏利示意了一下,在另一张桌子边安坐着的艾格伯特。
艾格伯特轻轻点头后,苏利又说:“在此之前,你或许认为艾格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的一流实力者,不说能独自一人战胜教皇,至少在联合其他人的情况下,不会落下下风。”
奥菲莉亚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
“但这不对。”苏利摇头。
“而且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顶尖实力者,如果真的想要战斗,需要考虑的绝对不仅仅只是平局和彼此之间的胜负。”
“你完全没把他们在战斗的过程中,可能会造成的破坏放在眼里。”
如果他们真的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与教皇单方面开战,那么,这座城市里的一切都将成为废墟。
废墟有什么用?
在一片垃圾堆上称王又有什么用?
别忘了,每一座城市都有光明教廷。
光明教廷不仅仅只是一方势力,某种程度上,它还是象征着宗教意味的泛用型建筑,除萨迪拿城外,每座城市都有。
平时不声不响,但一旦发生战争,那居住在内部的人,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充当战力。
苏利放在桌面上的左手微微握成了拳头,他冷声叙说:“你根本没有考虑过,在这座城市遭受了大肆破坏之后,主动挑起战争的你,会面对什么样的民众。你也没有想过,当废墟出现之后,以救世者的身影出现,拯救民众的教廷中人,又会再度给神权带来怎么样的声望加持。”
苏利没兴趣告诉别人该怎样做一位王。
可他必须考虑战争过后。
只要还生活在这个世界,只要养老的执念始终没有断绝,那苏利就必须思考人心。
历史上仁君暴君,不管什么样的君,只要能坐上那个位置,毫无疑问,那都是一位君王。
可问题是,暴君根本没有让普通人具备养老能力的责任心。
奥菲莉亚的脑子里甚至不把压榨视为压榨,底层人就该为她服务的念头,早就在佣兵充当奴隶的那些岁月里,深入贵族之心。
狗改不了吃屎。
就算佣兵联盟存在了几十年,作为大公主的奥菲莉亚,不还是被环境引导成了这种鬼样子?
不把最可能发生的糟糕情况,直接按到她的脸上,那没有历史教训记载的可能性,在奥菲莉亚脑海里根本没有概念。
至少此时,奥菲莉亚就皱着眉头,脱口而出了一句:“有问题的,是你才对吧?”
“你根本不懂这个世界。”
“实力至上究竟为什么实力至上?当然是因为,强者本身就代表权威和规则。只要我,或者我身边的人,亦或者我所掌控的人,具备杀死教皇的能力,那所有人,都会主动向我低下头颅。”
苏利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你脑子里装的是水吗?!”
“教皇实力高你那么多,你有放弃反抗他的念头吗?”
“根本没有!”
苏利就差指着奥菲莉亚鼻子骂了:“以你自身的经验来看,怎么都该明白这一点吧。”
“如果真的实力至上,那当你联合教廷一同想要攻打萨迪拿城的时候,城内的人还做什么抵抗行为,面对这种几乎必败的战争,他们直接选择躺平摆烂,大开城门投降不就行了吗?!”
“反正弱者就要服从强者。”
奥菲莉亚也觉得不对劲了,她的眉峰越皱越紧。
还差一把火,苏利想。
所有先前带有些刻意表演成分的暴跳如雷,都被瞬间抚平。
苏利看着奥菲莉亚,嘴角下压,眉宇间满是恹恹,他低声说道:“正是因为人的意识里还存在着不愿面对的事,所以人才会为了不去面对那些事,从而拼尽全力。”
说什么就算不愿面对也要去面对……
都已经不愿意了,还要去做,那只能说明,眼前所不愿意做的事,背后还存在着更大的不愿去做。
想要引起奥菲莉亚的共鸣,不必去尝试让她感同身受。
生活的环境和阶层,早就让这位大公主被贵族思想固化,真正能改变她的,不是告诉她怎样去做才好,那仍然是一种意识上的操纵,是不自由。
因此,真正能做到改变奥菲莉亚意识层面的,就只剩下了点醒她,让她自己去产生认知。
空气沉默了很久。
苏利的心境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目的性地去做出引导他人的举动时,苏利总会把自己摆在极端冷静的位置上,只有这样,才能看清。
才能看清奥菲莉亚垂在身侧的时候握紧了拳头。
“说白了你还是不想让我杀‘父王’,而且还想要延后针对教皇的时间。”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线仍然尖锐,但语气却不存在此前始终浸渍的刻薄。
“让国王醒来更好不是吗?让国王知道自己身受重伤是教皇干的,也让国王知道,自己真正属意继承位置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儿子……”
最重要的是,苏利看着奥菲莉亚,过了片刻后才说:“你难道不期待,让你的母亲亲眼看到,你坐上那个不该由你坐上的位置吗?”
下一刻,原本所有平复的东西都在瞬间喷薄而出。
“你又知道什么?!”奥菲莉亚双手用力拍打桌面,并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她眼神如刀般直视着再度双手捧起茶杯的苏利。
视线中,少年的身影更适合出现在贵族少爷们的宴会席上,充当宴会中的主要角色,而非这种轻易看透人心的……
怪物。
奥菲莉亚却不觉得恐惧,因为这个怪物是如此的弱小。
弱小到随意就可掐死。
奥菲莉亚冷哼了一声,她将那个原本被她双手用力拍打桌面,震得歪倒了的杯子捏在手里,遂又用力地磕进了装着茶壶的托盘之中。
而后,愤然离去。
苏利却低低地笑了起来,直到整个旅馆的大厅中都回荡着这声音后,笑声戛然而止。
艾格伯特这才敢凑过来,问了一句:“苏利大人刚才可以不说最后一句话的吧。”
奥菲莉亚不是那种没法理解苏利未尽之言的人。
因此苏利说最后那句充满了挑衅意味的话时,简直充满了作死之感。
“可我就是要让她怀揣着愤怒之心走才行。”苏利抬眼看向艾格伯特,“因为只有这样,此前理智思考的问题,被愤怒冲刷过后,才会让奥菲莉亚脑海里被刻入‘我引导她做的事,即便不是为她好,也不会让她现在的处境更坏’。”
奥菲莉亚不能存在信任自己的想法。
苏利一直在刻意规避这一点,因为,奥菲莉亚需要以“弱势无依”的姿态面对教皇。
就信任这一点,苏利只需要问一句:“如果我说,在某个地方挖个坑,明天教皇就会跳进去把自己埋了,你们信吗?”
艾格伯特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渡鸦也主动蹭了蹭苏利的脸,蓝哲更是直说:“这种事出现在别人身上会显得有点不可思议,可要是放在你身上,就感觉很正常。”
洛伊也一并点头:“不管是之前在萨迪拿城,还是现在在里城,我可没发现任何在你预料之外的事。”
毫无疑问,所有人对苏利的信任都是满格。
奥菲莉亚会这样信任自己吗?如果苏利有意引导,结果毋庸置疑。
但是不行,奥菲莉亚只要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有人可依的状态,那那位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教皇,只会将奥菲莉亚扼杀在摇篮里。
她如果死去,那对现有格局的最大影响就是,苏利等人将彻底失去宫廷内部的情报来源。
教皇何时会掌控宫廷,何时会掌控贵族,全都一无所知。
没有任何消息,就意味着,原本悬挂在萨迪拿城头顶的那十万大军,随时都可以落下铡刀。
现在最重要的目的,除了让奥菲莉亚有意延缓与教皇对峙的时间,便是想办法唤醒国王,以及,让国王了解到真相。
当然,苏利告诉几人:“此外,我们还得再找梅维丝合作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