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燕王这样的全才,晋王就显得要“偏”一些,他的才干主要点在了带兵打仗上,其余那些后勤亦或者朝廷政务的事情,便不甚擅长了。
不过就当下的局面来说,这倒是一件好事。
起码不会落得个跟燕王一样的劳碌命下场,除了北边不宁的时候需要跟四弟轮流挂帅出征之外,别的时候他都很清闲。
在府里边陪陪王妃和孩子,一家人出城到山外的寺庙里去游山玩水,顺带着吃几天斋饭,碰上老爷子跟老太太过寿,也进宫去住几天,日子甭提有多自在了。
把燕王给恨得呀,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晚上加完班躺进被窝里,还不忘跟老婆磨牙:“你说三哥他是不是故意的啊?大智若愚,谁都说他忠厚——关键他干的活儿连我一半多都没有啊!”
燕王妃呵呵冷笑了一声:“这些个事情你也不必同我讲,我就只知道一件事——大嫂也就罢了,成日里在宫里,等闲出不去,不过这也不必叫屈,人家是皇太子妃呢!再看看其余几个妯娌……”
她一个个的数:“三嫂就不必说了,人家过得多逍遥自在啊,五弟妹就更是别提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就是我……”
燕王妃说到这里,不由得自怨自艾起来,拉起被子盖到鼻子,闷声道:“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燕王心疼老婆,也心疼自己,咋舌道:“不行,得想个办法,也不能老这样啊……”
夫妻俩这么说着话,晕晕乎乎的进了梦乡。
等到第二天进了乾清宫,燕王没敢先跟老爹提这事儿,而是先跟大哥报备:“哥,我这老是在京城里闷着,都要发霉了。”
太子对他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当下失笑道:“怎么着,想撂挑子了?”
燕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太子向来疼爱弟弟,见状倒不去为难他,沉吟几瞬之后,道:“我去劝劝爹吧……”
他自然知道皇帝为何要薅燕王的羊毛,无非是觉得他还没有熬过前世的死期罢了,可文哥儿不也说了吗?
前世的他是忽然染疾,继而病亡,本身就具备一定的偶然性,事先防备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太大。
既然如此,生死一事纯在天命,又何必如此苦着四弟夫妇呢。
太子如此思忖着,又同四弟道:“爹他一向固执,若是劝他不住,你倒不如暂时离京,出去走走看看,权当是散心,只是究竟去哪里……”
他一时犯了难。
一朝亲王,可不兴天南海北的随意乱转啊,这对于燕王自己,乃至于朝廷安稳来说,都是存在一定危险的。
对于燕王来说,太子肯应下此事,就是成了一半,大哥的性子他还不晓得吗,答应了弟弟的事情,就一定要办成的!
前前后后劳碌了这么久,也不差眼下这两天了,燕王高高兴兴的朝他摆摆手,说了句“不急”,就到自己工位上开始理事了。
如是过了一上午,吃饭的时候到了,燕王正准备往后殿走,却被一个小内侍给拦住了。
说拦住其实也不太恰当,因为这内侍恰好是来送茶的。
只是送完茶之后,他又压低声音,有些迟疑的说:“王爷要是想离开京师出去散心,何妨去泉州呢?先前泉州府递了奏疏过来,道是那边蛮夷之人来的渐多,商路繁盛,希望皇爷能够派遣一支商队出海,扩充国库的同时,也扬我国威……”
朱棣有些诧异,不是为了这席话,而是单单因为这小内侍跟自己说这些话这件事。
皇帝登基称帝之后,有感于前代亡国故事,下旨严禁内侍干政,甚至于本朝大多数内侍都是不识字的。
今日这小内侍将泉州府的奏疏内容告知于他,可以说是极犯忌讳的一件事了。
燕王一时之间有点搞不明白——他与这小内侍又没什么交情,怎么对方就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对他说这些话?
燕王对着那张年轻的面孔端详了好一会儿,忽的福至心灵:“噢,你是那个……那个玉镇纸!”
那小内侍行礼道:“燕王爷还记得奴婢,是奴婢的福气。”
燕王“嗐”了一声,先看了看左右,见周遭无人,才低声责备他道:“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种话都敢往外透露,不要命了!”
那小内侍道:“王爷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如今见您这样为难,奴婢怎么能视若无睹呢。”
燕王摆摆手:“我当初也是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又怕隔墙有耳,便索性道:“我看你本性忠厚,人也还算机灵,便同管事要了你,去燕王府伺候吧,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内侍忙躬身道:“多谢燕王爷抬爱。奴婢姓马,单名一个和字。”
……
太子郑重同皇帝提了燕王的事情。
他虽是认真,皇帝的神情看起来却没怎么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不用急,老四能活。”
然后就开始跟大儿子商量起了别的事情:“老五在云南,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了,圣人的话果然还是有道理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他手里边转着两枚核桃,斟酌着道:“等你别的弟弟们长大了,都打发出去叫走走看看,你以为如何?”
皇帝已经打消了让亲王就藩的打算,再把人生关起来,好像有点可怜了,倒不如就跟老五似的,有条不紊的放出去,历练一下,回来好为他们大哥做事。
虽然别的儿子见得少,多半也都是他们的亲娘在管,但儿子毕竟是儿子嘛!
对于这种提议,太子是不会反对的,情感上不能反对,理智上更不能反对。
这天下就是一锅炖排骨,他吃了肉,还舍不得叫弟弟喝汤,这像话吗?
太子当即便表示首肯。
皇帝老怀安慰:“走,找你娘吃饭去,今个儿高兴,晌午是来不及了,晚上咱们吃饺子!”
太子笑着应了声。
宫里边的消息,一旦得了皇帝的准许,个个儿都传得飞快。
晚饭时间还没到,后妃们就知道皇帝打算叫年轻的皇子们离京行走了,一时又惊又喜。
皇后和东宫的地位稳若泰山,她们是不敢有任何遐想的,但是皇爷前段时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忽然宣布暂停亲王分封制度,却让后妃们很是黯然。
不出意外的话,她们的儿子这辈子是没有可能登临帝位的,所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就是分封出去做土皇帝,自由自在,如是她们心里边也有了念想——等皇帝百年之后,皇后亦或者新君开恩,让她们去儿子的地盘上做老封君。
可皇爷的主意这么一改,老封君显然是瞬间就打了水漂。
宫嫔们有些不甘心,但是谁敢违逆皇爷的意思啊?
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会儿听说皇爷起意让新长起来的亲王们出京,宫嫔们的心思都活了起来——这不是上天赐下的机会吗?
若是能趁这个机会让皇爷改变主意,那才好呢!
于是纷纷开始为自己的儿子造势,这个说我儿子贤良,那个说我儿子仁厚,或者让儿子紧赶着皇爷过去的点儿好生表现,亦或者花费重金贿赂乾清宫的侍从,更不乏有蜂拥着去向皇后和太子妃献好的。
后宫是段皇后的一言堂,她将宫嫔们的行径看在眼里,如何不明白她们所思所想?
只是她却没有制止,反而默许了这种行径。
反倒是太子妃有些不豫:“妃母们如此行事,实在是……”
段皇后慈和一笑:“无非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既然无伤大雅,又何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子妃由衷的钦佩:“如此宽厚慈爱,也只有您了。”
段皇后轻声道:“也都是可怜人。”
……
太子不愧是燕王的好哥哥,头一回提的时候碰了壁,仍旧坚持不懈的提了第二回。
皇帝见他主意已定,倒不勉强,沉吟良久之后道:“你们兄弟俩既然都愿意,我又何必非要做这个恶人?只是关于去哪儿……”
打从他们俩开始说话,隔间里燕王就把耳朵竖起来了,这会儿听老爹终于松动了口气,忙不迭大喊出声:“爹,我想出海!”
他把自己刚调查出来的关于泉州的近况说了出来,又道:“爹,您可别小瞧了这事儿,单单一个泉州府的赋税产出,就超过福建其余地方的赋税总和了,要是能乘坐大明的宝船出海贸易,这个数额只怕还会再翻上几番!”
皇帝听得有些意动,又担忧儿子出海遇到风浪,难免迟疑。
陆地上也就罢了,海上出了问题,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燕王巴不得早日开溜,见老爹一时踯躅,忙不迭使上了缠磨功夫:“爹,就让我去吧,你也别那么偏心大哥,偶尔也偏心我一回,不成吗?”
皇帝心说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然后黑着脸一摆手:“去去去,让你去!”
燕王涎着脸,欢天喜地道:“谢谢爹,爹你真好,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爹!”
皇帝不耐烦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