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见,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多了,蜿蜒遍布,眼睛则是沟壑间混浊的水潭。
鬓边花白的头发随风乱舞,他没坐轮椅,却比从前更加佝偻。
“正如你所说,我快死了。”裘唐缓缓踱步,声带如同破烂的风箱:“人没有不死的……我那些老朋友是,白云歇是,我也是。”
他的目光寸寸黏过卿浅,又转向江如练:“你又陪得了她几时?”
江如练眯眼:“关你什么事,废话真多!”
在怼回去的同时她一掌拍过去,半点儿不浪费时间。
见她这种反应,裘唐已经能猜到自己中了计,毫不犹豫地散出一身黑火。
他的火焰不同于江如练,前者耀眼夺目,而他则是黯淡无光,能完美的融入黑暗,伤人于无形。
卿浅逐步后退,周身灵气运转,尽量避免让自己卷入黑火之中。
四处乱窜的火灵气干扰了她的判断,贸然加入战场只会给江如练添麻烦。
江如练本身的实力只差裘唐一线,眼下裘唐病重,连这点差距也被抹平。
她动起手来毫无顾忌,招招朝着致命处。
凤凰火与黑火互相吞噬,战圈中间的人也打得难舍难分。
开始时还能有来有回,不到三分钟,黑火便被吞噬过半。
裘唐脸色惨白,然而这里并无退路,贸然闯出去指不定会被停云山找麻烦。
而江如练的突破点只有一个。
想明白这点后,他翻手向下,嘴中吐出晦涩难懂的文字。
江如练侧身让开道黑火,心情却并不轻松。
裘唐在结印,而且这印自己看不懂。
她被这三番四次的小动作弄得心烦,这人到底在做什么?
时间越久变速越多,她索性所有凤凰火压成一团,欺身逼至裘唐身前,摆明了要他命。
千钧一发之际,裘唐拧眉,不知从哪摸出支飞刃,往前卿浅的方向一推。
这支飞刃他用了六成功力,以至于接下来能不能和江如练对招都难说。
他在赌,赌江如练顾忌卿浅,必定会抛下自己回防。
可眼前昳丽的容颜勾起嘴角,凤眸中倒映着灼灼火焰,耀眼无比。
妖丹随她使唤,一路朝着裘唐的飞刃去,半点没拐弯。
裘唐来不及收手,只能硬接。
另一边也非他所料,江如练的妖丹硬生生地撞上飞刃,将其尽数拦下后“咔擦”裂开道口子。
裘唐目呲欲裂,而反应过来的卿浅已经提剑递出一招,剑风荡出数尺,过处连灵气都为之凝滞。
在剑风刮至自己身前时,江如练轻飘飘跃起,于空中旋身后将凤凰火猛地拍进裘唐身体里。
前后夹击,裘唐躲闪不及,喷出一口血鲜。
随后像是浑身卸了气,直挺挺地往后倒,惊起烟尘四散。
他眼神中有明显的惊愕,干瘪的嘴唇翕动,说的什么也听不清。
大概是想不通,怎么会有妖怪能毫不顾忌地破坏自己的妖丹。
江如练背手,心虚地瞅了眼慢慢靠近的卿浅。
心想幸好师姐看不见,估计只会疑惑,是什么东西替自己挡了一下。
否则师姐收拾收拾完裘唐就该收拾自己了。
卿浅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皱起眉,剑尖直指失去行动能力的裘唐。
明显是要把人就地诛杀。
江如练见状连忙制住,解释道:“让我来,别脏了师姐的手。”
自入停云山以来,卿浅从未杀过一个人,江如练也是。
但江如练始终觉得卿浅是不一样的,她的师姐是众人眼中的皎皎明月,辉光映照千里。
而自己就没那么多顾忌,百年所求,不过是拥明月入怀罢了。
凤凰火一击穿心,随即附着在伤口上炽烈地燃烧。
江如练照常补刀,管他死彻底没有,先破坏掉裘唐的灵脉再说。
直到裘唐的尸身在火焰中化成灰烬,她才挪开眼。
她抛了一下自己的妖丹,握在手中摩挲:“很奇怪,裘唐来的时候很自信,不像是没有后手的样子。”
卿浅眉间未松,不安感并未随着裘唐死去而消失,相反越发明显。
她的第一反应是去找江如练,感知灵气后发现那妖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后。
于是蹙眉催促:“的确,我们不应该赢得如此轻松。不过你先把妖丹收回去。”
这东西太重要,她怕离体太久会对江如练造成影响。
可是回答她的是从后而来的温暖怀抱,还有渐渐收拢、将她拢住的羽翼。
“嘶——”
是江如练的抽气声。
卿浅心跳瞬间快了几分,想转身却被牢牢地抱住,动弹不得。
周遭的火灵气流动过于活跃,将这片狭小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来源则是身后的江如练。
江如练的身体似乎裂了道口子,火灵气控制不住,争先恐后地逸散出来。
脚下的聚灵阵将其全部吸收,又灌入自己的灵脉中。
卿浅下意识地质问:“江如练,你在做什么?”
不妙的预感和慌张使得她红了眼眶,白雾蒙住的眼瞳更是漫上水色,连声音都在发颤。
事情正朝着她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没关系、没关系。”
江如练的呼吸并不连贯,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在她手中,妖丹上的裂纹正逐步扩散,快要崩裂开来。她疼到站不稳,巴不得现在就昏死过去。
但听见卿浅的哭腔后,还是抬手一点点擦去卿浅脸颊上的泪珠。
然而指尖的眼泪不断滑落,越抹越多,根本止不住。
江如练颇为无奈,尽量放柔声音:“别哭,师姐。”
她边安慰边用一力,丹色妖丹彻底裂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纯白色的种子。
那一瞬间有如浩荡春风过境。
翠嫩新芽从脚下的土地中探头、生长,更远处,群鸟停歇,百兽俯首。
代表毁灭的妖丹里竟能生出如此纯粹的生命力,以至于凤凰火都无法烧灭。
只是卿浅看不见、感受不到。
她无措地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却被不断涌入脑海的残破画面激得头痛欲裂。
尖锐的蜂鸣撕扯着识海,仿佛魂魄都在为之震颤。
可她不敢失神,用尽全身理智维持住一丝清明。
只因江如练在她耳边缓缓说:“卿卿听我讲个故事……很久很久前,天地间有一只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