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衔着蜜,如羽毛陷进温山软水中,悠长而满足。
她才舍不得把卿浅关起来。
她要带卿浅去看落日,去吃世上最甜的糖。
她所钟爱的,一直都是停云山永不坠落的月亮,一剑寒光斩妖邪的师姐。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了。
*
落日西沉,梨花纷飞的院子里飞出一只红色小鸟。
拖着绚丽但稀疏到肉眼可数的尾羽,掠过停云山上空。
专挑窗边、门外的树枝停歇,歪头去瞅来来往往的人,像是在寻找什么。
偶尔有抬头望见它的弟子,被吓得差点没表演一个平地摔。
如此吓退了好几批人,它总算蹲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身穿白色道袍的少女甫一出现,小凤凰抖了抖翅膀,一个俯身猛冲。
在对方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不仅用艳红的翅膀扇她一脸,还探头狠狠地叨了口脸。
“嘶!”
裴晏晏痛呼出声,眼前一片红,翅膀带起的风薅乱了她的头发。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在发疯,她一边护着头一边往没人的地方撤:“江前辈,有话好好说!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小辈是不道德的!”
江如练才不管这么多,她又不是人,当然可以不讲道德。
于是叨得越发狠,每次下嘴必定留下一道红痕。
裴晏晏跑到梨苑前
,呲牙咧嘴地想要敲门,手刚伸出来,余光就瞥见鲜艳的红色身影。
她反应极快地高举双手:“对不起,我错了。”
小凤凰在树枝上昂首挺胸,翎羽炸成把小扇子,口吐人言:“你错哪了?”
裴晏晏哪知道自己错哪了,但被江如练“犀利”的眼神盯着,她抽了抽嘴角,只能道:“我不该向师叔祖告你状。”
小凤凰伸头,眼睛瞪得溜圆。
裴晏晏见她没反应,绞尽脑汁地想:“我不该撺掇师叔祖把你拎回来。”
她说一条,瞄一眼江如练,越瞄后者越生气。
最后径直飞下来,一口啄在裴晏晏额头上,细白的皮肤上瞬间出现大片红色。
“原来你还说我坏话!”
江如练气急败坏,炸成一个毛球,估计此时路过的麻雀都会被她狠狠叨。眼见裴晏晏吃痛,捂着头可怜巴巴地蹲下,她才勉强消了点气,变回人形。
江如练抬抬下巴,满脸嫌弃:“起来,别装了。”
她对自己的力道有数,那些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比打手板心还要轻一点。
裴晏晏果然收起表情,焉头焉脑地跟过来。
江如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出去说,别吵到师姐,我好不容易哄睡了。”
没有视力的人往往会丧失安全感,虽然卿浅不说,但江如练明显察觉到,师姐更加黏人了。
这一下午,手就没从自己衣服上挪开过。
她低头,衣摆被攥得皱巴巴的,整理了好几次都没有恢复原状,索性放弃不管。
裴晏晏探头凑过来,额头和脸蛋都白里透着红:“所以我到底错哪了?”
江如练:“……”
她磨了磨后槽牙:“谁让你挑拨我和师姐的关系,说什么定情信物可以随便处置。”
那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只差一点点,她就要做出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了。
裴晏晏听完反倒松了口气,一耸肩,相当拽气。
“可是,你不也成功救下师叔祖了吗?万事有好有坏,你不能只看坏的一面吧?”
她还大着胆子伸手,向江如练讨要礼物:“一码归一码,你刚才罚了我,现在不得奖励我一下?”
毕竟没有她这一手神助攻,现在江如练指不定急成什么样。
江如练嗤笑一声,没同意但也没有拒绝,只领着人往青萝峰走。
顺便提了嘴卿浅的病症。
她把手指关节掰得咯嘣乱响,咬牙切齿并且苦大仇深。
“好熟悉啊,我一定在哪看见过这种情况。就是死活记不起来,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是运转的机器少了至关重要的零件,只要抓住那颗零件,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斜阳半落,停云山亮起星星点点的灯。
青萝峰也有一盏,就挂在梧桐树上,散发出柔和、但足够明亮的光。
江如练在杂物堆里翻箱倒柜了许久,才抽出一把黑漆漆的东西递给裴晏晏。
“喏。”
裴晏晏被灰尘呛了一脸,拿袖子捂住口鼻,伸出两根手指拈住:“咳咳、这是什么?”
长条状,脏得都看不出样子。
卿浅爱收拾,不会把东西乱丢,而江如练就说不准,她讨厌的东西埋土里都有可能。
裴晏晏猜测这玩意儿肯定不重要,否则不会遭受如此对待。
谁知道江如练满不在乎地甩手:“白云歇的扇子,当时被我丢在这里一直没记起来。你拿去玩吧。”
她表现得相当慷慨,毕竟她厌乌及屋,根本不想再见到与白云歇有关的一切东西。
裴晏晏一个手抖,差点没把扇子丢出去,随后开始滋儿哇乱叫:“这可是太师叔祖的遗物!怎么能随便乱放。”
说来好笑,停云山身为白云歇的故土,却并没有留下多少关于她的东西。
除却几本书,和白云歇最有联系的大概只剩下卿浅和白负雪。
眼下这珍贵的遗物灰都积了几层厚
,裴晏晏施了好几次除尘咒才勉强清理干净。
上等乌檀木做的扇骨,轻轻打开来,白缎扇面上有句词:“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
与史料中记载的,白云歇所持法器一模一样。
江如练拿出来的东西,很有可能是真货。
意识到这点后,裴晏晏身形一晃,几乎要晕厥了。
她头疼地扶额:“前辈,你居然把太师叔祖的遗物丢杂物堆里这么久。”
这下轮到江如练摊手:“白云歇送我了,她让我转交给看得顺眼的掌门人。”
前几任她都烦,唯独裴晏晏这小孩还算不错。
“送你了,就拿去玩呗。”
裴晏晏疯狂摇头,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不行,得拿去供上!”
说完就要走,急得不得了。
江如练拿她没办法,这小孩哪都好,就是太迷信什么“师叔祖”、“师祖”之类的了。
眼瞅着裴晏晏两步走远,江如练也匆匆跟上。
裴晏晏去的地方是停云山的“墓”。
松涛声阵阵,柏树挺立,长明灯风中摇晃,一座座坟冢静立其中,远看如无言的人影。
江如练路过一方墓碑时,眼尖地瞥见了一枝红梅花。
还沾着夜露,娇娇嫩嫩的开在肃穆的陵园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停下脚步,俯身去瞧。
这时候哪会有红梅,应该是用特殊手段保存下来的。
眼前的碑上,除却熟悉的姓名,生平只有一句话——
“一日餐享此人间四季,七情六欲不过云烟百年。”
江如练歪头,指尖一点,那枝红梅便被火燎作灰烬。
长风过后随之飞往天空,再也瞧不见了。
不远的大殿内,裴晏晏正将扇子摆放在白云歇的牌位前,恭敬地拜了一拜。
江如练两手揣兜,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她留下的东西你就拿去玩,供着有什么用?”
裴晏晏没理她,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太师叔祖在上,您老有灵保佑师叔祖平安度过此劫。”
江如练相当无语,这不是更神叨了。
她忍不住吐槽:“白云歇要是有用的话,早干嘛去了,她和她那契妖坑我坑得还不够惨?”
像是听见了她的话,忽地一阵寒风过,大殿内的长明灯尽数熄灭。
“砰”的一声响,门窗齐齐合拢。
阴冷的月光落在牌位,照得“白云歇”那个字如雪一般明亮。
江如练被这诡异的一幕整懵了,晃晃身边的裴晏晏:“你在搞什么鬼?”
裴晏晏也是满脸茫然:“我没做什么啊?”
天地可鉴,她明明只是把折扇放到了桌子上,最多施加了一个逗小孩玩的“显灵术”。
话音刚落,月华仿佛凝结成实质,如轻纱般缠绕、旋转。
无数繁复的符号轻飘飘地从地板见升起,光晕之下隐约可见灵气流动。
江如练心中越觉不妙,甚至有种翻窗逃跑的冲动。
比起什么强烈的危机感,这更像是天然的、对磁场的排斥。
她刚往后退一步,桌面上的折扇就晃晃悠悠
地飞起来,随后更是“唰”的一下子展开。
像是有人在使用。
凤凰瞬间炸了毛,一团火焰直直丢过去,折扇却轻巧地闪躲过去。
在如此诡异的磁场下,灵气化作纯白色的雾气。
当着一人一妖的面,雾气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
江如练无比熟悉、到死都不可能会忘记人形。
拥有潋滟桃花眼的女子展颜微笑,比之春水尚还多情分。
她轻摇折扇,风流自骨相中来:“又是好久不见了,江如练。”
江如练肩膀一颤。
那道白影几乎是“飘”到她面前,笑吟吟、又故作好奇地询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没有?”
江如练深呼吸,怕自己忍不住烧了这破殿。
妈的怎么又是白云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