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当着江如练的面挟制住卿浅,就是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因此不可能没留有后手。
江如练自觉不是擅长分析的人,索性将医书一合,准备去问问卿浅的意见。
走的时候卿浅还在熟睡,现在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点,师姐应该在吃午饭吧?
停云山的小菜大多口味清淡,平时卿浅自己做的就是些家常菜。
有时候忙起来直接去膳坊吃,或者直接不吃饭都有可能。
而江如练自己更是众所周知的挑食品种,不过因为卿浅身体弱,她养成了催卿浅按时吃饭的习惯。
膳坊的早餐直接送到卿浅床上,等江如练揣着书踏进房间,桌上的苦瓜炒鸡蛋已经一分为二,嫩黄与翠绿各自为营。
没有大师姐的包袱,某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嫌弃苦瓜。
江如练情不自禁地一哂,故意没出声,就倚在门边看。
卿浅专心致志地将最后一片苦瓜挑出来放好,才夹了筷鸡蛋。
吃了一口又停下,开始盯着碗发呆,连眼睛都不眨。
温暖的光影落在她的发间,更添几分柔和。她像只傻乎乎的大白兔子,只这一口饭菜都嚼了好久。
半响后,大白兔子继续吃饭,只是动作快了很多。
鸡蛋和米饭三两下吞下,末了,竟然重新把筷子伸向被自己嫌弃过的苦瓜。
神色无比自然,咬苦瓜的时候没有半点不开心。
可江如练没由来地觉着闷,如一根小刺扎进心里,酸涩的水填满肺部,呼吸都困难。
她明明记得,师姐不爱吃苦味的。平时大师姐包袱背在身上也就罢了,怎么到了现在,还要吃自己不喜欢的食物?
她三两步上前,直接将盘子端开:“不喜欢就不吃了。”
卿浅抬头:“不吃浪费。”
江如练依旧不肯放盘子,风风火火地把碗筷收拾好,装进食盒里准备一并带走。
“没有必要,师姐尽管选自己喜欢吃的,多少我都养得起。”
然后又从衣兜里拿出一颗薄荷糖,放到卿浅面前。
透明玻璃纸糖衣在阳光下变幻出无数色彩,如一个甜蜜的美梦。
卿浅垂眸看来半响,剥开那层玻璃纸,将薄荷糖含进口中。
她鼓着半边脸,含糊地回答:“嗯。”
江如练盘腿坐到卿浅身边,开门见山道:“师姐能猜出裘唐的目的吗?那天他用你威胁我。”
她语速缓缓,脸色渐渐阴沉下去:“要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一定会当场杀了他。”
情绪有些不稳,无数的恶意在脑海中滋长。
江如练忙不迭地把卿浅抱住,轻嗅着淡雅的草木香,才能勉强平复下心情。
而卿浅就任她这么蹭来蹭去,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裘唐想求长生,又想拿你去祭阵。”
江如练听笑了:“名与利都想要,当心一口吃不下,反倒葬送了性命。”
卿浅继续道:“他快死了。如果我是他,大概会想办法潜入停云山,这个方法很冒险,但是速度最快。”
“最好如此,省得我再去找人。”江如练巴不得裘唐主动出现,好快点吧这件事解决。
接下来无论是想办法给师姐治病,还是享受最后的时间,她都能安心许多。
知道考虑到其他杂事,她又纠结地薅头发:“他还是妖管局的局长,我擅自行动会不会给停云山添麻烦?”
卿浅摇头:“无碍,后续一切问题我能处理。”
话尾有明显的迟疑,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接着说。
手不自知地攥住江如练衣袖,她最终还是斟酌着开口:“他还是昆仑之乱的罪魁祸首。”
江如练并不在意这些,随口“嗯”了声。
这模样落到卿浅眼中,便觉得她没听明白,干脆把前因后果详细地讲了一遍。
从自己离开停云山被半路拦截,到最后江如练出现。略去一部分有关前世今生的细节。
严格来说,哪怕是猜测出江如练身份的卿浅,都不清楚为什么本该死去的凤凰还能复活。
比起玄而又玄的转世之说,她更愿意相信江如练当初就没死,被白云歇救了出来。
失去全部记忆化作一只小小雏鸟,再来到停云山与自己相逢。
卿浅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白云歇不肯告诉江如练她原本的身份。
如果是像裘唐说的那样,对于白云歇而言凤凰只是一枚棋子,那倒是说得通了。
一语毕,不同寻常的详细叙述没达到卿浅的预期。
反倒引得江如练不满。
她把下巴搁卿浅肩上,肉眼可见地烦躁:“师姐再提昆仑的凤凰,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我们换个地方、换个方法聊。”
卿浅闭上眼,态度相当散漫随意:“嗯,现在就可以换。”
“……”
她真的太嚣张了!
江如练咬牙,从善如流地倾身把人按倒。
正想亲一口再说,手却压住了个什么东西,还眼尖地瞟到了一截白色流苏。
像是卿浅常用的荷包。
她伸手往枕头底下摸,果不其然摸出个莲纹荷包摸起来软绵绵的,还带着点温热。
还没打开就被卿浅按下:“里面没什么东西。”
经过昨晚的事,卿浅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江如练眯眼,趁人还没反应过来,飞快地抢过包。
随后当着卿浅的面解开系绳,取出里面塞着的东西。
她抓得有些急,好几枝漂亮的羽毛被带出来,慢悠悠的飘落到床铺上。
有柔软的黄色绒羽,也有坚固的飞羽,还有生着绚烂颜色、被光一照就闪闪发亮的尾巴毛。
有人把这东西随身携带,睡觉时还藏枕头下,江如练挑眉,表情意味深长。
可卿浅并没有害羞闪躲,还反问回去:“看我做什么?”
江如练啧啧好几声,笑着解释:“凤凰送羽毛代表求欢,那师姐藏羽毛代表什么?”
卿浅秒答:“可能是图它暖和。”
说这话时都没有丝毫地迟疑。
她顿了一下,接着扯扯江如练衣袖:“你有多的羽毛,可以拿给我做凤凰羽绒被吗?”
“有羽衣还不够?”
江如练就差直接拒绝了。要知道羽绒被至少得薅秃十个她!
纯靠自然掉落得攒到什么时候,万一师姐等不急了怎么办?
眼看卿浅垂眸,似是想说点什么,她赶紧转移话题:“说起羽毛……”
她伸出手、摊开,手心里平白出现一支极其光彩夺目的尾羽。
卿浅认得出,在江如练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攥紧拳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师姐那天丢下我送的东西就跑。这支羽毛可是我最喜欢的尾羽。还有其他礼物,我都攒了好久才凑够这么多。”
江如练还说完,某人就忍不住了,好几次想要开口解释。
然而直到最后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江如练心平气和地等着。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放才卿浅的发言有多惊人,现在就有多沉默。
好半天,她才垂着头道:“羽毛,我让晏晏还给你了。”
江如练觉得匪夷所思,这明显和裴晏晏说的不一样。
到底是谁在说谎?
“还给我?裴晏晏说你让她随意处置。”
“……”
她的眼神里有切实的狐疑。
卿浅蹙着眉头,没思考太久就主动勾住江如练的脖颈,亲了亲嘴角。
“你信我。”
语言苍白,奈何她行动足够有诚意。
江如练被迷得七荤八素,决定现在就做个昏君,找个机会把裴晏晏这个奸臣叨一顿。
她没有收回羽毛,还将它放到卿浅手上:“那你还要不要?”
卿浅目光放空,颇有些无动于衷:“是我不对,你有收回它们的权利。”
“要不要?”
卿浅手指合拢,又再度放开。
在不经意间,她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羽毛。
嘴上却还是道:“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不如把它留给更好的。
她明明知道这话江如练听了会生气。
“呵。”江如练冷笑,态度果然生硬下来:“想要就直说。”
“……要。”
像是怕江如练反悔,卿浅飞快地抓住,牢牢地捂在胸口。
可是,为什么总感觉不太对?
手心逐渐发烫,她松手,那支尾羽如同活过来了,化作细细红线,自动绕着手腕缠了一圈。
还不够,它不断延伸,沿着袖口钻进衣服里,带着熟悉的热度在皮肤上游走。
最后甚至缠绕到另一只手上,猛地一拉,就此缚紧了。
卿浅凝眸看向束缚自己的红线,又抬头去看江如练。
“是后遗症。”江如练小狗狗地凑近,与她耳鬓厮磨。
她的欲/望深入骨髓,留下的空洞只能一个名叫“卿浅”的人来填。
“我想听师姐亲口说,说喜欢我。”
她主动后退,眼睛里洒了把星子,亮晶晶的。
她是如此期待着,甚至舍不得眨眼,生怕错过卿浅的每一个反应。
心知师姐浑身上下都软,只有嘴最硬,连告白都要她先,她还准备了充足的耐心。
什么循循善诱、威逼利诱都想好了。
但这次卿浅没让她久等。
她报以同样的郑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喜欢,很喜欢。”
在某只凤凰短暂的呆滞后,卿浅收到了一个温柔的拥抱。
心跳声隔着血肉都无比明晰,江如练脸上的笑意都快满溢出来了。
“我也好喜欢师姐。”
束缚瞬间解除,唯独红绳还留在手腕上。
卿浅试着去操纵,红绳毫无反应,这东西好像只听江如练的。
江如练怕卿浅误会,连忙解释:“我不会乱动它,这只是一重保险。遇到危险时它能帮你分担一二。”
比如昨天那种时候,就算江如练不在它也能及时阻止。
卿浅没反应,江如练就越发忐忑,连忙找补:“师姐不喜欢就算了,可以解的。”
“并不,我很喜欢。”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江如练总算送了口气。
红绳在白绷带上分外眨眼,她看得有些不是滋味。
犹豫再三后,还是挡不住忧心,出声询问:“师姐昨天,为什么要自刎?”
卿浅抬眸。
她的平静一如既往,只是而今多了些江如练看不懂的情绪。
“你折返于妖界与人间,半生困顿在青萝峰的一处小院,可有后悔过?”
她没有等江如练,就自问自答道:“我很后悔。如果当初和师尊据理力争,或者悄悄把你放走。现在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江如练没料到卿浅会有这种想法。
在她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出自本心,从没有后悔、埋怨过谁。
可没曾想落到卿浅眼中,会生出这样的自责来。
她一迭声问:“为什么?因为我常常去而复返,讨厌那群人还要强留在你身边?那师姐以为自己是什么?”
是什么。
往昔种种在脑海中回放,委屈巴巴的江如练、总是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江如练,还有千万白色中,一袭红衣招摇不止的江如练。
卿浅说得很是艰难,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是训鸟的脚链,天大地大,凤凰所栖之处却只有我这一枝枯木。”
江如练恍然大悟。如此,她对她的抗拒和推离都有了解释。
“师姐以为这是对我的束缚。”她无奈一笑。
“可我把它叫做回家。”
“天大地大,我所栖之处仅有师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