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说不认识她。”
江如练打了个响指, 火焰化作绳索将青蟒牢牢地束缚住。而无形的灵气拖起地上的男子,将他送到张风来身边。
张风来跌跪在地上,还强撑着身体去看。
那男子满脸血, 但残留了少许气息, 这让他松了口气。
这一幕看得江如练无语:“你徒弟的命是命,怎么妖怪的就不是了?”
地上的阵法失去了阵眼,不再起效,但凡江如练少来几分钟,估计张风来都会葬送在这里。
不远处, 青蟒巨大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奈何她自己也是强弩之末, 挣不开束缚。
张风来像是老了十岁,鬓边的白发凌乱不堪, 声音如破败的风箱,嗬嗬呼气。
“我欠你一个人情。”
江如练挑眉:“那你告诉我,裘唐让我师姐去流沙做什么?当真只是修补阵法?”
如果只是补阵,根本不需要支开自己,更何况白负雪说过, 他们其实是想活捉卿浅。
张风来嘴角抿直, 没有正面回答,还反问道:“如果封印将破,需要你拿命来填,你愿意吗?”
这是什么试探?
江如练睨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你们自己想办法,我还没活腻。”
只这一句话, 张风来浑浊的双眼半阖, 颤巍巍的手擦去唇边血迹。
“那阵法需要用火行的魂魄为阵眼。”
都说到这份上了, 江如练怎会不懂。
这帮人打自己主意,知道自己不肯就拿卿浅做突破口,真该夸他们一句“小聪明”。
她气笑了:“师姐才舍不得拿我去填阵,这事没得商量。”
换从前她还会忧心一二,毕竟自己的师姐从来都把除妖护民放在第一位。
现在却半点不担心。
她只想先下手为强,把出这个主意的人类解决掉。
江如练嫌弃地踢了一脚不省人事的男子:“带你徒弟走,这里我来处理。”
张风来没推辞,也没多说,再耽搁下去他徒弟就救不回来了。
目睹那两人晃晃悠悠地走出门,江如练才转头看向那条青蟒。
因为激烈挣扎,蟒身上全是一圈圈火焰灼烧出来的焦黑,地上有鳞片散落。
她在喘气,还活着。
没有妖丹和灵脉,死亡对她来说是早晚的事。
就算如此,她也要用阵法和张风来同归于尽,可见恨意之深。
江如练打量她半晌,偏头:“需不需要我给你个痛快?”
若是带她回妖管局,免不了被折磨。
青蛇咧开嘴,锋利的毒牙隐约泛光,乍看像是在笑。
“你为何不先给张风来一个痛快?”
江如练无所谓地摊手:“拜你所赐,他也活不久了。”
“呵呵呵。”青蛇将身躯盘起,笑声尖利,听得江如练直皱眉。
她吐着蛇信子,不怕死地蹭到江如练面前,瞳孔缩成一道细线,带着三分癫色。
随后附耳:“白负雪没有告诉过你吗?当初我给你种下的蛊。”
江如练往后退了一步,相当冷漠。
青蛇像是被她的反应逗乐了,咯咯地笑起来。
“那才不是什么噬神,而是白云歇辛苦研究出来的——情蛊。”
她欣赏着江如练的表情,故意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淬了毒。
“你吻了谁,谁就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你,可惜,时限仅有一个月。
那次在涂山,奋不顾身替你解阵的卿浅,有没有被你亲吻过呢?”
亲吻?
江如练脑海中闪过那一个短暂的亲吻,心脏蓦然缩紧。
“少来挑拨离间。”
她声音又快又冷,如冰雪凝成的霜刀,也不知是要斩断谁的念想。
青蛇似乎感受不到逐渐攀升的温度和威压,嘴角越咧越大。
“你难道就没细想过,她为什么突然对你热情了?”
明明知道现在不该走神,江如练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从什么时候起的?
因为得天独厚的能力,凤凰其实很少会对邪物毒虫做出错误的判断。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被咬了,蛊线那么明晰。
自那以后,卿浅就像变了个人,踏过碧波涟漪,和自己抱了个满怀。
还说那并非蛊毒,而是戏耍你的诡计。
江如练神情恍惚,并没有注意到青蛇缓缓直起身,獠牙上凝结出一滴毒液。
她对准江如练的脖颈,猛地一弹——
瞬间,青蛇嘴巴咧到了相当恐怖的程度,像是要把人吞吃入腹。
而变故也仅在一刹那。
江如练面前横斜出一柄剑,剑光如雪,照亮青蛇错愕的脸。
“噗嗤”一声,剑锋从青蛇胸口穿过,刺破血肉。
随着卿浅抽剑,青蛇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没闭上眼睛,翠碧色的瞳孔倒映出剑尖上殷红的妖血。
卿浅干净利落地收剑,看也不看地上的蛇尸。
她轻声唤:“江如练?”
江如练打了个颤,下意识地回:“师姐。”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嗓子疼,说两个字都费劲。
卿浅微微蹙眉:“我等了好久,你都没有回来。”
这句是在解释为什么她会寻过来。
“怎么在愣神?”
这句就是在表达关心了。
和方才出剑时的凌厉完全不同,此刻的卿浅是温和的,眼神很柔,恰如春日里潋滟的水。
可江如练还是说不出话。
直到卿浅伸手去牵她衣摆,她才慌慌张张地撇过头:“没事。”
她很少在卿浅面前掩饰自己,喜怒大多摆在明面上。
所以连装样子都不会,轻易被卿浅看出了破绽。
卿浅不明白江如练的不安从何而来,只好扯扯衣服,垂下眼眸:“今晚也想抱着睡。”
哪曾想她表现得越乖巧依赖,江如练就越觉得虚无缥缈。
师姐、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长年被拒绝和冷落,由此产生的惶恐卷土重来,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江如练新建的防线。
她深知自己不该怀疑,当下的信任是由卿浅每一次主动换来的。
可是、可是……
江如练嘴唇翕动好几次,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师姐知道情蛊吗?”
“不清楚。”
卿浅回答得相当干脆,似乎不需要思考:“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要调查什么事吗?”
接着,手上传来布料的磨擦感,那截衣摆就这样从她手中溜走。
江如练退后了一步:“师姐先走,我、我晚点回来。”
卿浅不明所以。
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能让江如练慌张成这样?甚至连基本的对视都做不到,抗拒也肉眼可见。
“江如练。”
卿浅再一次去牵江如练的手,没想到这次直接抓了个空。
她愣在原地,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这样茫然的表情如一根钢针,刺破理智,在江如练脑海中呼啸。
师姐的吻是真实的吗?
踟蹰独行的旅人,最怕的停歇绿洲只是沙海蜃楼,一场空。
她只觉得这里一刻都呆不下去了,也顾不得什么飞行禁令。
掉头三两步翻过窗户,化作凤凰振翅。
江如练以最快的速度飞过城市,翅膀尖掠起丝丝缕缕的云,最终停歇在停云山,卿浅暂居的小院子里。
青石地砖上落满了梨花,如碎玉铺陈。
赤色的小凤凰从窗户的缝隙中挤进去,变回人形。
她来到书柜前匆忙翻找,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
《万毒千豸图谱》,当初她只读了第一页。
书页微黄,但上面的墨迹尚还清晰可见。
所以第二页那行用蝇头小字格外显眼。
【小白故意把情蛊的外表和发作症状养得和噬神蛊一样,是想拿去坑人吧。噫!真坏。】
小白,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在指白云歇。
江如练恍惚了一瞬,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耐着性子,找到写着“情蛊”的那一页。
比起前面精美的插画,情蛊就画得相当潦草,介绍也是。
【情深缘浅,为之奈何。】
字迹潇洒随性,是白云歇亲笔。
难怪,白负雪会说,下蛊是白云歇给她的任务,她又把这道命令给到了青蛇。
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是卿浅,其次是白云歇。
再虚无缥缈的事情有白云歇的参与,都能真上几分。
“咔嚓。”
一声纸张撕裂的响,书页被扯出道小缝,江如练触电似的缩手,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看那本书,如看什么洪水猛兽。
今天是被蛊虫咬的第几天来着?江如练望向窗外。
满树梨花簌簌飘落,恰如薄雪。
好像时间不多了。
直到月亮爬上来柳梢,江如练才回到家。
客厅里有光,卿浅居然还没睡。
她整个人蜷进柔软的沙发里,盖了层雪白的小绒毯,开着小台灯读书。
书本翻过一页,她抬头:“你怎么才回来?”
听语气颇有些嗔怪。
埋怨完,卿浅没再多说什么,还往旁边挪了挪,给江如练腾出地方来。
这种带着浓浓依赖意味的举动,甜蜜如酒,能把整只妖都灌醉。
有那么些时间,江如练忘记了白天发生的事,凭着本心,顺其自然地坐过去。
然后乖乖巧巧地道歉:“对不起,有事耽搁了,师姐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卿浅垂眸良久,久到江如练呼吸都有些不畅,才一把揪住江如练的衣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不罚你。”
扼住咽喉的危险举动,却被她做出几分旖旎的意味。
她转而吧头搁到江如练的肩上,闷闷道:“我就当没发生过。”
她表现得十分大度,又藏着小小的委屈。
毕竟是江如练出走在先,还没留下任何解释。
按照经验,这只凤凰应该会给予她一个拥抱,轻声细语地道歉和安慰。
可这次,江如练开门见山地问:“师姐还记得我被蛊咬了之后的事吗?”
卿浅蹙眉思索,半响才不确定地开口:“我到处找你,然后寻到那片湖泊上......”
后来的话,江如练已经听不清了,脑海中全是尖锐的蜂鸣。
那个吻,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被忘记?
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没发生过?”
记忆倏忽回笼,她挣脱怀抱,望见了卿浅眼中的自己,满脸错愕。
她好像已经知道,重新恢复理智的卿浅会怎样处理这件事了。
卿浅向来冷静,看在百年姐妹情义的份上,她不会当面撕破脸皮。
最大的可能就是像这样,把过去的一个月推翻,彼此心照不宣,都别再说。
江如练指尖微颤。
她见过师姐春光里的笑,吻过师姐带着甜味的嘴角,曾在同一个被窝里与她耳鬓厮磨......
自己明明已经拥有师姐了,为什么还会失去?
好想、好想把师姐关进自己房间里,用翅膀裹住。
“你脸色很白。”
卿浅的手触碰上额头,仿佛兜头一盆凉水。
等江如练猛地反应过来,手心里已经沁出冷汗。
她情绪不对。
不确定的关系会让凤凰恐慌,进而做出难以预料的举动。
江如练屏住了呼吸,手却还是克制不住地颤抖。
偏偏卿浅还担忧地去抱她:“江如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热柔软、带着草木香气的身体与自己相贴,倘若离开,就像从心上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这种近乎病态的想法刚出现,江如练就主动推开卿浅。
随后不出所料的,卿浅僵在原地,眸光晃了晃,沉寂下去。
江如练深吸一口气:“我想消失一段时间,师姐别来找我好不好?”
听起来很生硬,不禁让卿浅怀疑她在生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
耐心的询问并没有换来坦诚,相反,江如练步步后退。
她本来想和师姐好好解释一下情蛊,然而严重的负面情绪已经开始影响她的行为。
这是凤凰的本能,反抗本能,无异于自我凌迟。每退后一步都需要极大的自制力。
可她不能放纵,至少不能在师姐被影响的时候占她便宜。
江如练头也不回地离开,没被挽留。
她毫不意外,师姐那么聪明,或许自己应该就能猜出前因后果。
夜色沉沉,群山沉默。
她回头看,别墅的窗户里漏出几缕温暖的光,与前方浓重的云雾形成鲜明的对比,很吸引人。
让她有一种反身回家的冲动。
然后把师姐按在沙发上。
不行。
江如练松开手,细白的手心里有深到发青的指甲印。
而后一声不吭地带起兜帽,走入树林之中。
*
一只成年的凤凰说要消失,就没人能找到。
江如练慢悠悠地喝水,桌子上的手机亮起,屏幕上显示着当前时间。
这六天卿浅当真没寻过她一次。
而且,情蛊的时间已经过了不是吗?
她嘴角上扬,自嘲地笑了笑,“咔擦”一声脆响,又不小心捏碎了手里水杯。
紧接着不知是谁打开了办公室的灯,头顶明晃晃的刺眼。
江如练动作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全身只有眼珠子动了一下。
是顾晓妆。
“嘶——”
刚进门就对上江如练灿金色的眼眸、面无表情的脸,顾晓妆吓得差点又把门关上。
这妖异的相貌一看就不是人,关键是还阴沉沉,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顾晓妆垫着脚挪进门,试探性地询问:“江队你怎么不开灯?”
“……太亮。”
江如练撩起额前凌乱的头发。
难受,从离开卿浅开始,她已经熬了整整六天。
这就像戒断反应,最初的两天,她焦虑到控制不住地拔自己的羽毛。
根根带血,才能勉强按下抓卿浅回窝里的想法。
再然后,她因为失眠在城市和深山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却发现这种方式近乎自虐。
因为到处都是自己和卿浅的回忆,她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象,看得见、摸不着,让妖心情烦躁。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她能找个地方一动不动地呆很久。
方才只是在想,凤凰羽可以变成红绳,很衬师姐。
她的心跳乱了拍子。
江如练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眼神给到顾晓妆:“你这个点回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