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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95章

徐士行觉得自己该对她的孩子和蔼一些, 他努力想对孩子露出一个笑,可却没有成功。他看着她温柔地探手摸了摸孩子的脖颈,嘱咐了句, “下次练完功, 别急着往外跑。”他知道必然是孩子脖颈间还有潮意, 她怕这孩子吹了风着了凉。

母子间话并不多,但不管是孩子的端肃恭谨还是谢嘉仪表面的漫不经心中, 都透着独属于血脉家人之间的亲昵。

这天晚上徐士行出现了新的幻觉,他看到自己抱着一个不大的孩子,小小的瘦弱的,格外让人怜惜, 孩子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很长, 好像小扇子一样, 在孩子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能感觉到抱着孩子的自己, 整个人都在抖。他看到那个自己把头垂在了孩子瘦弱的肩膀上, 他看不到自己的脸, 可是他却明明白白知道那个自己满心里都是说不出的痛楚。只是抬起头的时候,却依然面色冷淡, 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徐士行骤然从幻觉中清醒, 眼前是养心殿晃动的烛火, 微凉的风从半开的窗吹入。

他身上搭着宽大的外袍,吉祥上前对他道:“陛下刚刚盹着了, 外头起风了, 奴才不敢把窗子都关实了, 怕陛下觉得闷。”陛下在的地方总要大开着窗子的。

徐士行幽幽问道:“你知道那个孩子是谁的吗?”

这.....这谁不知道, 是陆大人的孩子。可, 这谁敢在陛下面前说呢,尤其是吉祥,更不敢了。好在,陛下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徐士行还有没批完的折子,他看着那一本本折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无比疲倦。

日复一日,总是如此,永远批不完的折子,永远做不完的事情。大胤地广,南北东西,每天每处,各处地方不断有事发生。

他起身来到窗边,吉祥立即把整个窗子都打开了。

徐士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一如既往挂在那里,不看任何人,也不看他。

他知道那孩子是陆辰安的,他也终于知道这个初见就让他觉出气质不凡的陆辰安是谁。查了这么多年的枭,徐士行终于知道枭不死不休追击着的那个人正是陆辰安。现在,枭的目标,锁定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徐士行苍白的脸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窗外,窗外是陷入黑暗的皇城。月光驱不散皇城的黑暗,可是那月亮可以只照着自己一个人啊。

他伸出同样苍白,劲瘦修长的手,感受风从上吹过,看到月光洒落在自己手上。

为了那个孩子,她会回到他身边的。

她会的。

谢嘉仪可以原谅一个对不起她的人,可谢嘉仪绝不会再靠近一个对不起她的人。

除非——有利可图。

有利可图。这四个字,让徐士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

想到孩子,徐士行的心毫无征兆地突然抽痛。这种感觉,好像刚刚幻觉中的自己,那种无法可想的痛,从心脏袭来,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就好像,一直恐惧的命运终于降临,他再也无法可想。徐士行的手落在窗棂上,攥紧了冰凉的木头,这些年来他在皇宫的很多地方都产生过各种幻觉,而幻觉中的那个自己身边总有谢嘉仪。好像他们从未分别,她先是他的太子妃,后来又是他的皇后。

可幻觉中他们的故事却从最开始的甜蜜慢慢变了味道,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感觉到幻觉中自己愈来愈压抑的痛楚,伴着透不过气的疲倦。

后来,其实幻觉中的感受越来越不好,可他还是期待着那些可以进入幻觉的时刻。

在那里,他可以见到她,抱着她,甚至亲吻她,甚至更多更多。

但就连这样的幻觉,也不常来。有时候一连半年,都不会产生。可就是这些幻觉,同这些没完没了的折子,支撑着他苍白无趣的人生,支撑着他一日日走过来。

可现在,她来了。

谢嘉仪,来到了他身边。真实的会笑的谢嘉仪,来了。

徐士行轻轻把额头抵在窗棂上,感受着夜晚真实的凉风,木头真实的触感,他轻轻笑了,这次不是幻觉,是她真的来了。

八月的京师是属于赏菊宴的。太后的赏菊宴已经开了七年,成为了京中贵妇贵女们人人向往的场合,地点选在樊华园,能拿到帖子入园参加那一日的赏菊宴就是身份的象征。拿到帖子的人家,无论是尚未婚嫁的贵女还是诰命贵妇,都早早开始准备衣裳首饰。

“别的不说,这段时日咱们缀锦阁收益就比七月份高出一截。”说话的女子温柔可亲,明明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偏偏还带着一种属于少女的羞怯,正是后来再嫁的钱莹莹。嫁的是谢家军一个立了功的将军,如今在兵部任职。旁边谢嘉仪点了点头,她也看到了,喜公公上回让人送回的货物里有很多珍珠,龙眼那么大的珍珠,一颗就要两千两,结果单这个八月就卖出了一盒子。

她们停在了园中这株属于谢嘉仪的昌州海棠前,海棠树有专人照顾,几年没见,长得愈发好了。旁边转出来一人,正是太傅家至今未嫁的陈音笙,不要问,问就是只想嫁给陛下,必要建曌帝的正妻之位,不然她宁愿修道。仙风道骨的陈音笙神秘一笑,凑到谢嘉仪耳边要说话。

这个窃窃私语的味儿一出来,谢嘉仪觉得那仙气都快散没了。

“有一阵子太后要砍树,说是钦天监算出来了,这棵海棠妨碍太后的寿数,必得砍了不详的海棠树,太后才能平安。”

钱莹莹听得瞪圆了眼睛,这等没有爆出的属宫廷秘辛的东西,她还是接触不到的。谢嘉仪转头看陈音笙,后者从她乌溜溜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明显的情绪了,哎哟了一声,“扫兴,该不是这些年你也修道呢吧,怎么有了那么点高深的意思,让人不好看明白了。”陈音笙抱怨,但钱莹莹已经耐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陈音笙抬起下巴冲树点了点,“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嘛。”

“那.....不是说妨碍——”钱莹莹低声问。谢嘉仪瞄了她一眼,都有胆子对这样的事儿好奇了,可见嫁对人了。

想到当年对方求亲求到她这个郡主面前,结果钱莹莹嗫嚅半天问她,“嫁给他,对郡主有没有用”,“我只想嫁一个对郡主最有用的”。那一刻两人目光相对,谢嘉仪回她:“那就嫁给他,对本宫,最有用。”要么不嫁,二嫁,就要嫁个最有用的。

陈音笙看了谢嘉仪一眼,“陛下砍了那个不学无术胡说八道的钦天监官员,既然是胡说八道自然不会妨碍到咱们太后娘娘。”说着对谢嘉仪笑道,“咱们纯孝的陛下,对太后娘娘的事儿就是上心,恨不得把那钦天监官员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一清二楚,胡说八道的罪名是砸得死死的,还要接着把其他人也查一查,这下子钦天监正使怕火烧到自己身上,硬着头皮顶着寿康宫的威胁站出来为这棵海棠树正名,一下子这不吉利的海棠树就变成大胤最吉利的树。郡主,你说有意思不?”

谢嘉仪白了她一眼:“我看谁都没你有意思,修道修得愈发入世了,你能不能收一收你最后那个笑,特别像挺着大肚子想看热闹的酒楼食客。”

说的陈音笙立即换了种仙风道骨的笑法,讪笑道:“咱们修道之人在心不在行。”

接着一本正经道:“只有真正有仙根的人才敢如此入世。”“越出世越入世。”

钱莹莹听不明白,又疑心这本来也不该是自己能听明白的事儿,听到一旁郡主直接道:“听不懂,说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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