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寒芒猝不及防在眼前闪过,蒋博云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皮上传来一阵温热液体流淌的感觉,像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正在往下低落,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刺痛。
他不可思议抬手,发现脸上被刀刃划出了一道伤口。
蒋博云又是震惊,又是错愕:“喻泽川,你……”
喻泽川的领口和下巴都溅上了零星血迹,他把手里的刀交给保镖处理,面无表情用手帕擦了擦下颌,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吓得蒋博云惊慌后退:“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喻泽川从沙发上起身,说不出为什么,忽然觉得兴致缺缺。他居高临下睨着蒋博云,目光锐利冷淡,说了一句蒋博云听不懂的话:
“这是你欠我的……”
蒋博云后半辈子就用这张毁容的脸和打瘸的腿活下去吧,苦难将会和他如影随形,那一刀也斩断了所有的因果。
喻泽川语罢转身走向门口,他不知想起什么,脚步一顿,淡淡道:“他欠的三百万我可以先垫上,但不代表他就不用还了,明白吗?”
洪哥立刻了然起身:“喻总,您放心吧,我会给他把时间放宽裕一点的,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哪怕一个月还一百块钱,他也得给我把这个窟窿填上!”
喻泽川没有再说话,带着人离开了那间狭小的屋子,楼道里空空荡荡,只有斑驳的墙皮蔓延出一道道龟裂似的纹路,就像他们交错纵横的命运。
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忽然怅然若失。
保镖见喻泽川不动,试探性叫了他一声:“喻总?”
喻泽川回过神:“现在几l点了?”
保镖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了。”
喻泽川朝着楼下走去:“我自己开车回去,你们不用跟着我了。”
喻泽川驱车离开,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附近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庙门口。他停好车子,只见周围都是来往的香客,烟雾袅袅,呼吸间都是幽远的檀香味。
他不知道陆延为什么要发消息让自己来这里,但还是迈步走进去,在大殿正中间的铜香炉前穿梭寻找,最后看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陆延正在一个老和尚的摊子前玩解签,他拿起签筒胡乱摇了两下,从里面掉出来一根签:“大师,您帮我看看,这支签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怎么看怎么像个骗子,他眼皮耷拉着,眉毛发白,秃得不剩几l根了:“解签五十,平安符一百。”
陆延闻言眼皮子一跳:“你他妈的抢钱吧?”
老和尚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皮肤堆叠成的褶皱就像苍老的树皮,却又十分有光泽:“不解也行,这可是下下签,万一遇到什么劫难,施主就自己多保重了。”
陆延一噎:“你……”
他还没来得及发怒,桌上忽然多了两张百元大钞,耳畔响起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解签,再买一个平安符。”
陆延回头,却见是喻泽川:“你给这老骗子钱干嘛?”
喻泽川私心里觉得那老和尚说话太膈应,又牵扯到陆延,哪怕明知道是假的,也不由得在意起来:“破财消灾,你都来了这种地方,不散点财也说不过去,让他解吧。”
老和尚把钱收了,这才拿起那根签仔细看了一遍,他也不说话,摇摇头才道:“下下签。”
陆延:“我知道是下下签,你倒是解啊。”
老和尚从抽屉里摸出一个黄纸符,用红线吊着,颇为古朴:“没什么好解的,六世坎坷命,六世无善终,被负、被憎、被怨,被害,人活着来来回回不就是那么点苦吗,忍过去就好了。”
“这个黄符塞手机壳后面吧,保你升官发财。”
陆延下意识伸手想接,谁知道老和尚方向一偏,竟是直接递给了喻泽川,老神在在道:“签是他抽的,钱是你结的,因是他的,果却是你的。”
“这张符归你了。”
陆延闻言一怔,喻泽川也怔了一瞬,他下意识伸手接过那张黄符,用指尖缓缓摩挲:“你的意思是,刚才解的签也是我的?”
老和尚笑了一声:“你付的钱,当然是你的。”
陆延皱眉,心想这叫什么事儿,摇出来个下下签就算了,这老骗子还非得把喻泽川也扯进来:“老和尚,钱都付了,你不得说点好听的话哄我们吗?”
老和尚:“那是另外的价钱了。”
陆延哎呦了一声:“你还说不是骗子……”
“算了。”
喻泽川忽然扣住陆延的手,拉着他往里面的宝殿走去,一边上台阶一边道:“不是要
让我拜佛吗,明知道他是骗子,还吵什么。”
陆延老大不乐意:“你给了他二百块钱,他还没找零呢。”
喻泽川挑眉,心想陆延怎么老这么抠,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没给他钱呢:“你对我爷爷抠就算了,怎么来了寺庙还这么抠?”
陆延:“我哪里抠?我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们两个都不懂佛法,也不知道殿里面供的是什么佛,进殿之后一人找了一个蒲团跪下,又花二十块钱买了两束香点燃,白雾袅袅升起,愈发显得那座镀了金身的佛像高大神秘,垂眸俯瞰众生。
喻泽川闭着眼睛,模样虔诚,衣领上沾着的血迹已经开始发暗,但血腥气却在鼻尖萦绕,不肯散去:“今天为什么忽然约我过来拜佛?”
陆延也举着香,袖子里藏着的剔骨刀硌得他有些难受:“最近家里闹鬼,过来拜拜。”
喻泽川闻言微微勾唇,好像知道陆延指的是什么,意味不明道:“放心吧,鬼早就走了。”
他语罢认真对着佛像拜了三拜,好像在许什么愿,片刻后才抬起头:“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老是做梦,一做梦就容易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以后不会了。”
陆延疑惑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喻泽川:“我解决了一桩心事,所以不会做梦了。”
他语罢垂下眼眸,整理着手中的线香,然后从蒲团上起身,插到了香炉里面。
陆延瞥了眼喻泽川衬衫领口暗色的血迹,只当不知道,他也认真对着佛像拜了三拜,这才起身插香:“听说这座寺庙许愿挺灵的,你有没有许什么愿?”
喻泽川反问:“那你许了什么愿?”
陆延:“我许愿让你晚上睡觉老实一点,不要玩刀,不要掐脖子,不然我都在你手上死两回了。”
喻泽川眼中恰到好处闪过一抹迷茫:“但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陆延看见喻泽川眼底的迷茫,心中悄然松了口气,看来对方只是做梦鬼上身,没有像自己一样重生还魂:“那就当你在梦游吧。”
他们拜完佛一起走出寺庙,庭院里的菩提树已经开了花,就像结出了一段因果。树荫深深,衬着红色的庙墙,迎接来往的香客。
临出门的时候,陆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呢?”
喻泽川原本在开车门,闻言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向他:“我这辈子被你坑惨了,希望以后积德,下辈子能找个勤快大方又朴实的男朋友。”
陆延似笑非笑:“那不行,勤快朴实的那种没我嘴甜,你以后生气了没人哄怎么办?”
“那就不哄。”
喻泽川冷冷挑眉,很有骨气。
他们开车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喵喵喵”的叫唤声。喻泽川在玄关处换鞋,只见角落里嗖地窜出一抹身影,在他脚边绕来绕去,赫然是在草丛里收养的那只奶牛猫。
上个星期喻泽川买齐
了养猫的用具(),就从医院把这只猫接回来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虽然还是瘦瘦的,但精神头相当不错。
陆延问道:“它是不是饿了?”
喻泽川弯腰把猫抱到怀里,顺手撸了两下:“没有,它只是在撒娇。”
陆延摇摇头,心想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喻泽川上辈子明明讨厌这只猫讨厌得要死,这辈子偏偏又爱得不行。他把外套丢在沙发上,转身进了浴室:“我先洗个澡,等会儿出去吃饭。”
喻泽川坐在地毯上拆快递,他原本没有这种兴趣爱好,但自从养猫之后,东西好像就变多了:“我们要不要给猫取个名字?”
陆延乐了,他想起上辈子那个被喻泽川吐槽俗气的名字,故意道:“那就叫百岁,长命百岁,多吉利。”
喻泽川皱眉看了他一眼:“俗。”
陆延:“大俗即大雅,你要是觉得俗就另外取一个。”
他语罢关上浴室门洗澡去了。喻泽川拆开其中一个快递,把定制的猫项圈拿出来给猫咪戴上,下面坠着一个金色的小牌,正面是他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免得跑丢了找不到。
猫咪有些不适应,小小的叫了一声:“喵~~”
喻泽川撸了撸它的后背:“乖,这个猫牌多漂亮。”
猫咪扑棱着翻了个身,脖颈下面坠着的小金牌不小心翻面,在头顶的水晶灯光照耀下,只见上面刻着两个小小的字——
百岁。
喻泽川伸手挠了挠它的后颈,唇角微勾:“百岁,你也觉得这个名字俗气是不是?”
“喵~”
陆延洗完澡出来,就见喻泽川正坐在地上玩猫,他随手擦了擦头发,靠过去和对方坐在一起,故意道:“哎,其实这两天我也做梦了。”
喻泽川抽空看了他一眼:“什么梦?”
陆延不着痕迹把那只撒娇的猫扒拉到一边:“我梦到你上辈子特讨厌猫,看一眼都嫌烦的那种,没想到你这辈子还挺喜欢,看来梦都是反的。”
喻泽川闻言不语,身形倾斜,懒懒枕在了陆延的腿上:“是吗?”
他心不在焉,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件事,伸手对陆延勾了勾指尖,示意对方靠过来:“你低头,我有话和你说。”
陆延顺势低头:“什么话?”
喻泽川靠近他耳畔,微微勾唇,温热的余息交织缠绵,用说悄悄话的语调问道:“陆延,你像不像那只猫?”
陆延一愣,下一秒,一个温热湿濡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唇瓣上,那么轻柔,那么深入,那么窒息。
他上辈子同样恨他。
这辈子还不是一样爱……
静檀寺里,喻泽川在佛前许愿,双手轻轻合十,从未有过的虔诚,他细数自己沾过的血、受过的罪:
神佛啊,
假如他注定得不到宽恕,
假如他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那么请你,
让我每一世都遇见他、爱上他。
我看见他,想到了生,
我看见他,想到了死,
我曾经和他一起死去,
却又盼望着和他一起活下来……
下个轮回,我还能再遇见他吗?
“陆延,”
喻泽川轻咬男人的耳朵,吐出了那个早就不算秘密的秘密,
“我爱你……”
又爱又恨,又恨又爱。
陆延躺在地毯上,闻言下意识抱紧怀里的身躯,心脏悸动难平。他睁眼看着上方的天花板,水晶灯光盯久了有些晕眩,但那颗黑色的、正在跳动的心脏却是那么清晰。
陆延抚摸着喻泽川的脊背,懒洋洋的,却又那么温柔:“有多爱?”
喻泽川闭目埋在他颈间,语调低沉病态:“我可以和你一起活,也可以和你一起死……”
陆延:“那如果我今天就死呢?”
喻泽川低笑出声,他扣住陆延的指尖,很紧很紧:“多好,我们刚好在一起。”
陆延偏头亲了亲他:“多傻,我才不死。”
他说:“我和你一起长命百岁。”
那颗黑色的心脏在空气中慢悠悠转了一圈,最后涟漪般颤动消失。它刚才和宿主做了一笔交易,酬劳颇丰,所以也就不在意对方想要的、短短的一百年。
房间里开着暖气,落地窗上浮起了白雾。
外面为什么那么吵?
原来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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