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天痕起身道:“卑职告退了。”
“好……”林金潼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隔阂和陌生,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他喜欢天痕,就和他喜欢许多人一样,不过这不是爱,林金潼很清楚。
这种夹杂熟悉感的陌生,在天痕送他回燕京的路上,表现得要更为明显。
他将上下尊卑分得很清晰,和林金潼身边的亲卫一样,不会与他住一间房,像以前那样骑一匹马,更不会有任何逾矩的举措。
林金潼有时候喊他“天痕”,有时候喊“徐将军”,偶尔像以前那样叫他。
天痕会愣一下,过很久才答应一声:“哎。”
郑璎就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感觉哪里不太对,但也说不上来。
而这次陛下同意让林金潼去塞北,也很蹊跷。
好像是因为漠国政权更换,漠国来了使者到中原,这次出门,正好避开漠国使臣。
林金潼回燕京时,使臣刚走两天。
他出门几个月,回来居然带了个孩子,还是个突厥种,李勍一抱,林都就哭,李勍不喜道:“你要养在宫里?”
往些年养过猫、羊、狗,现在终于捡小孩了?
林金潼点头:“是啊,和宴儿L作伴嘛。这蓝眼睛多好看啊。”他想起一个人来,不过两人的眼睛蓝得不太一样,林都很纯净,林金潼第一眼就很喜欢他。
林金潼要留个孩子在皇宫里,李勍不能阻止,八岁的李宴长得皓齿明目,彬彬有礼地过来请安,他和李勍并不太亲,因为李勍留给他的一面,只有严厉与苛责,从来不会哄孩子,只会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个好君王。所以李宴朝他恭敬地道:“儿L臣给父皇请安。”
然后喊金潼:“小爹,我听杨公公说,您带了个弟弟回来?”
“弟弟,对,宴儿L,这是你弟弟林都。你看喜不喜欢?”
李宴察言观色,道:“宴儿L很喜欢。”李宴生来就知道自己是要当储君的,林金潼带回来一个孩子,稍微让他有些警惕,但既然孩子姓林,便不是当做皇子来培养的。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天痕回宫面圣述职,李勍对他道:“你老大不小了,裴桓女儿L都念书了,朕给你赐婚,你不想要,想娶谁?”
天痕低头说:“任凭陛下决定。”
李勍审视他道:“想回来吗。”
天痕没有吱声。
李勍心道下诏书那么多次没回来,林金潼一去塞北,碰上了居然一起回来了,他心里不爽,脸上却没有表现,说:“想要哪里的封地,你不挑的话,朕将岭南给你吧。”
天痕猛地抬头:“陛下……”
李勍大笔一挥:“就这么定了,你去岭南,帮我整治整
军经武。徐天痕,接旨。”
天痕跪了下来,道:“臣,接旨。”
李勍道:“上任前,你先回金陵去吧,你兄长找过我几回了。”
天痕在宫里又与林金潼见了一面,然后才回了金陵。
跟着,赐婚也来了,高门嫡女,配他不差。这次徐家接了旨,天痕对此没有话说,冬月,他带着新婚燕尔的妻子,一起去了岭南。
一月深冬,金陵,刚修筑崭新的一户人家门前,刚满二十一的童大梁背着籍框上了马车,一个比他略小几岁的书童坐在马前。
妇人低头擦拭眼泪:“大梁,此去路途遥远,你进京之后,记得去找你堂哥,他上回来说在燕京安家了,想必也有个房子。你在燕京不认识什么人,有你堂哥在,也有个照应。”
童大梁点头说:“娘,放心吧,我去投奔堂哥,我一定高中进士!光耀门楣!回报堂哥这些年对我的帮助。”娘亲养他不易,这些年堂哥来过两次,每次来都送钱,靠着这些银钱,供他读书。连这次送他入京的马车,也是堂哥派人安排的。
妇人叮嘱书童:“小书,好好照顾好大梁。”
书童点头:“夫人放心,我一定照料好公子。”
她挥手相送,童大梁撩着马车后帘子,大声道:“娘,不要送了,回去吧!”
辗转一个半月入京,童大梁有些水土不服,然而燕京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新鲜、气派、热闹。
“哇,这就是燕京吗……”两颗脑袋挤出车窗,童大梁和书童同时感叹:“好多人啊……”
马车摇摇晃晃,磕磕碰碰地前行。
马夫徐徐赶着车,最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门庭前:“童公子,到了。”
两进的宅子,迎面照壁种着一排修长的紫竹,两边是冗长而雅致的长廊,前头花园精致到了极点,有几个下人正在弯腰修剪初春的树木枝丫。
童大梁和书童又是好一番感叹,一个打扮比童大梁还好的管事,将车上的行李取了下来,问童大梁:“童少爷,就这么多东西么?”
童大梁说:“我就带了些书,和一件换洗的衣裳。”
童大梁问:“我堂哥呢?这是堂哥府上么?”
管事:“童少爷,我们公子晚些时候过来,已经派人去送信了。”
童大梁:“我堂哥……不住这里么?”
管事回答:“公子平时住别的地方,此处别苑适合读书,是公子特意为童少爷您安排的宅邸,您可以在此安心备考。”
童大梁哦哦两声,心想堂哥果然在燕京混得不错,不仅认识徐都督那种大官,在燕京还不止一套府宅。
晚上,堂哥来了,还带了个男人,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身材高大,浓眉如墨,眼型狭长,五官英俊,一身衣着华贵非常。说来奇怪,他气息十分温和,说话语气也是,却又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人。
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统统衣着气势不凡,像会杀人的。
童大梁莫名地就不敢造
次(),低声问林金潼:“堂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这是你的好友么?”
林金潼:“他啊,不是,我相公,李静声,喊哥。”
童大梁:“……”
童大梁和书童俩同时张大了嘴巴,听说过断袖,没见过活的。
林金潼说:“别嫌弃,堂哥就是断袖。”
童大梁忙道:“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那个意思,我这不是……第一次见。”他挠挠头,给林金潼的相公敬茶:“李大哥,我是大梁。”
李勍眉眼亲和:“大梁,还有十日就是会试,你在这里温书,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习惯,或是不方便?”
就算这么温和,仍然盖不住不怒自威的气质,童大梁小声答:“这里很好,堂哥,李大哥,我一定好好考试,取中进士。”
李勍:“身上带有文章不曾?”
童大梁:“带了,都带上的。”他侧头喊书童,“小书,取过来给我大哥。”
童大梁是读书人,不迂腐,也称不上天资聪颖,写的文章平平无奇,但也还成。
李勍很快就扫了一遍,还给他,微微一笑道:“字写得很不错,大梁,好好准备考试。”
两人在别苑用过晚饭,就要离开了,林金潼回头摸了摸这个比他矮一些的堂弟脑袋,道:“你喜不喜欢燕京?”
他用力点头:“我想取中后留在燕京,到时候接母亲过来!以后我再自己买个宅子,堂哥,总不能一直住你的。”
林金潼道:“这个不重要,堂哥家里房间多的是,我回去了,你刚到燕京,先好好休息休息,堂哥过几日再来看你。”
童大梁将两人送上马车,书童道:“燕京就是不一样,民风开放,男人和男人都可以成婚。”
童大梁道:“这算什么,当今皇后听说就是男人。”他接受能力快,没当一回事,“看那大哥对我堂哥挺好的,看起来也有钱,不知道是不是当官的,总之……男人也没关系。”
马车上,林金潼问李勍:“他文章是不是写得不好?”
李勍说:“一般,不过取中没什么问题。”
林金潼:“也不能帮他,我替他找个老师好了,狠狠恶补几日。”
李勍朝他看过去:“你找谁?”
翰林院,窗格筛落的阳光落在李瞻的侧脸上。
他低垂眉眼,正一脸认真地在竹简上写着细小的蝇头字。
有人过来喊他:“韩大人,司礼监的杨公公来了。”
——这九年间,翰林院换了一批新血,都是年轻官员。
李瞻化名韩明敏,混在其中领了个四品翰林差事,每日如痴如醉地编纂诗书。
因为同僚大多年轻,压根没人认识李瞻是谁,他在诗书当中怡然自得,经常夜不归宿,睡在翰林院。
经常有人说:“那个韩明敏他妈的怎么升官升得这么快,一天到晚卷生卷死,服了,还要不要我们活了。”
李瞻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杨公公?”
() 那就是金潼要找他了,李瞻打起精神,连忙放下笔出去,果然是林金潼,他穿一身飞鱼服,身形修长,掐腰的腰带勾勒出漂亮身段。
李瞻穿着四品绯服,一身书卷气,斯文俊秀。走到金潼面前,林金潼站在阳光下,说:“明敏,我堂弟入京靠会试,你有空去给他辅导几日么?()”
“好,在哪??()『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一口答应,“我收拾收拾就来!”
林金潼带李瞻出宫,去了别苑。
童大梁正在摇头晃脑地背书,一副书呆子模样。书童跪坐一旁,院子里的春花烂漫,铺洒了一地。
林金潼喊他:“大量,在读书么?堂哥给你引荐一位老师。”
童大梁听见他的声音,高兴地抬头:“堂哥!”
却见堂哥身边又换了个男人,穿着翩翩雪白直缀,头戴玉冠,气质文雅,和昨夜见的男人截然不同的柔和。
童大梁在心里评价,昨天见的那个应该是装的温和,今天这个是真的。
林金潼犹豫了一会儿L,介绍说:“这是韩大人,翰林院的。”
童大梁一脸吃惊,连忙行礼,李瞻抬手相扶:“不、不必多礼。”
童大梁话都说不利索了:“堂、堂哥……你怎么还认识,翰林院的大人。”
林金潼含混地说:“就认识几个。”
童大梁眼珠子都瞪大了:“认识几个,您不会还在皇宫里有人脉吧!”
林金潼:“认识一小点,还认不全。韩大人学识渊博,我特意请来他教你书,你可要好好跟他学啊。”不是不告诉堂弟,是怕他知道了,压根没心思认真读书了,他堂哥的丈夫是皇帝,他还用念书吗?!
童大梁用力点头,做梦都想不到,林金潼找了个翰林来当他老师。不过这个翰林看起来很年轻,应当官职也不高,所以童大梁没往深处想。
他乡试排名不高,所以到了燕京,刚落脚,还不知道去拜京中哪位大人当门生。
这位“韩大人”提点他道:“等取中后,我再替你引荐。科举考的是八股,这些书你应当都看过,倒背如流了?”
童大梁点头称是,韩大人提笔道:“往年会试题,你也都看过了,都写过么?”
“嗯,都写过。”
“今年,内阁可能会出这几道题。”李瞻写了下来,“你有何想法没有?”
林金潼凑过来问:“是真出这几道题吗?”
李瞻低声说:“我蒙的。”
林金潼:“那就好。”会试不能作弊,若能取中,殿试还能让李勍放放水,给他个二甲。
一连几日,林金潼都泡在堂弟这里,堂弟读书,他就跟堂弟的书童小书讲讲话,有一天林金潼还抱了孩子过来,小书惊叹道:“世上竟有蓝眼睛的人,林公子,我还是第一回见呢!太神奇了!”
林金潼:“以后有机会,你去漠国,蓝眼睛的人挺多的,还有金色眼睛的,红头发的,跟妖怪一样。不过像我儿L子眼睛蓝得这么好看的,就没几个
() 了。”
林都快一岁了,能走路,磕磕碰碰地撞在林金潼的怀里,却不哭闹,眼睛湛蓝,头发黑而柔软,林金潼喜欢得不得了。
通常他看见李勍才会哭闹,表现出排斥,原因不详,林金潼觉得应当是八字不合。
时间稍晚一些,酉时左右,李勍就出宫来接他。
李瞻见了李勍下意识朝他行礼,李勍摇摇头,示意不用。
童大梁对李瞻的学识极为佩服,一路送到门外:“韩大人,您博古通今,真是千古奇才,在下敬仰不已!”
千古奇才这个夸耀太大了,尤其是在李勍面前,李瞻脸色涨红:“不要这样讲,大梁,回去写作业,明日我要看的。”
“好的好的,韩老师,明日见。”童大梁送几人上马车,注意到三个人用两辆车,并且朝同一个方向去。
那方向怎么看着,像皇城?
林金潼和李勍在前面那辆车,李瞻坐后面那辆。
回宫后,李瞻回太极殿,李勍回乾清宫。
洗漱后,林金潼被李勍抱到龙床,最近频率是三日两回,有时早上会多一次,保持一个刚好的程度。岁月沉淀没有在李勍的脸庞上留下多少痕迹,身体也是,很容易被唤醒,两人对对方的身体都已无比熟悉,轻车熟路地融合交/缠,灯影拉长影子,烛火摇曳不定。
夜色长而浓,月影婆娑。
会试过后,童大梁从贡院出来,癫狂大哭着对林金潼说:“押中了,老师押中题了!金潼堂哥,我要取中了。”
林金潼看他又哭又笑,说:“那让他再给你押一押殿试题。”
童大梁:“这个、这个也能押中?”
林金潼:“他不是一般人,试试,没准呢。”
三月初,会试放榜,童大梁果然中了,虽然是进士榜中段,但已是很好的名次了。
童大梁喜极而泣,写信让人送回金陵,给母亲报喜。
林金潼琢磨着,要不要告诉他身份,免得到了殿试场上,大梁吓晕过去。毕竟这孩子情绪起伏颇大,不是个稳重的。
别苑里,李瞻压了几道殿试题,问童大梁:“天乾元年至天乾九年,所发生何等大事,又有何等国之幸事可言?认真回答,陛下不爱听虚言和马屁。”
童大梁思索片刻,道:“自天乾元年,到九年。陛下何等英明神武,国家幸事连连。推动对外交流,兴修水利,开疆拓土,稳定边疆局势,促进经济繁荣。诸多举措,使国家安定繁荣,人民安居乐业,国之幸事,不胜枚举。”
天乾帝是个好皇帝,毋庸置疑。这几年光是恩科,都开了三次。皇帝提拔年轻进士,给了天下读书人更多的机会。
现在看起来,当今天子做的每一步都是对的,没有错误的尝试与差池。
李勍听了一会儿L,并未出声,静静站在檐廊下,将林金潼接走了。
两人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手牵手步行回宫,远远跟着护卫若干,墙上树上人群里油锅底下都是锦衣卫和东厂便衣。
林金潼走到了顺天街,一路扫荡,嘴里吃着,手里提着,李勍怀里都抱满了他买的吃食,因为林金潼说买回去喂小孩。
附近的锦衣卫看见了:“陛下抱那么多东西,太辛苦了吧,要不上去帮他拿?”
“算了吧,陛下难得这样,我看陛下乐意得很。”
李勍是乐意的,他不大爱吃甜的,林金潼却会掰小块儿L喂他,他低头吃了,林金潼:“好不好吃,好吃我再去买?”
李勍说:“挺甜的,李宴不能吃,换牙。林都年幼,也得少吃。”
他对那俩孩子都不纵容,只惯着林金潼:“你爱吃就多买些。”
街边味道总归和宫里御厨做的不一样,林金潼倒不是爱吃,就是爱逛,也爱买,因为要跟李勍牵手,就打包把东西往后一扔,喊郑璎:“接着。”
人群里窜出几个绝顶高手,稳重地伸手七零八落地接住各色饼、酥、糖、肉。
“这下手里空了。”李勍顺势牵住了林金潼的手,与之相视,并十指相扣着。
长街人流如织。三月飞花落入发间,燕京城一派繁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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