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只现身的厉鬼拧断了村民的脖颈,发出一声咔擦脆响。
地下室里,陷入极为短暂的一秒钟沉寂。
失去颈骨作为支撑,那颗五官扭曲的脑袋轻颤着一晃,骨碌滚落在地。
由此引发的,是在场所有村民声嘶力竭的惊叫——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厉鬼是从哪儿出来的?对了,还有先知。
被他们众星拱月的先知,为什么亲手打碎了神像?
盒子里,被她称之为“圣物”的东西,居然是个铁锤。
他们想不明白。
他们也来不及想明白了。
神像碎裂成块块碎片,邪神对于这座村庄的庇护,终于来到尽头。
而厉鬼们,正在渐渐展露杀机。
“你、你这——”
意识到自己受了欺骗,村长不停战栗,一双眼睛像是浸着血,晕开浓郁的红。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从头到尾,自己只是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小丑。
“你这混蛋!”
极度的羞愤涌上心头,老头面目狰狞,伸手扑向眼前的白霜行。
监察系统444号:……
在原本的剧情里,受到邪神力量的侵染,这些村民会变成力大无穷、形貌诡异的怪物。
如果是那样的状态,村长或许还能与白霜行一战,可现在……
目光一动,落在碎裂四散的神像之上。
像素小丑眼角一抽。
可现在,邪神的庇护不复存在,地下室里的男男女女,只不过是一群极尽贪婪、可怜又可笑的人类而已。
至于村长,就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了。
老头的动作狼狈不堪,被白霜行轻易躲过。
他扑了个空,狠狠摔倒在地上,正要破口大骂,忽然神情僵住。
不对劲。
有股刺骨的寒意……正从他后背腾起。
隐隐意识到什么,强烈的恐惧将他彻底吞没。
几乎是下意识地,村长眼中噙满泪珠,颤巍巍扭头。
在他后背上,正趴着个红裙女人。
肤色惨白,面部溃烂,浑身上下布满大大小小的各种伤疤。
那是村民们一遍遍折磨她时,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四目相对,女人幽幽咧开嘴角,自混沌双眼中,生出一抹笑。
——抓到了。
鬼手深深刺入骨髓的刹那,老头发出垂死动物一样的悲嚎。
地下室中弥漫开阵阵腥气,白霜行站在最高处,垂眼俯视四周。
压在尸骨之上的石块与红布自行碎开,露出一具具森然白骨。
鬼影重重,抓住村民们的后颈或脚踝,怨气横起,氤氲出血红色的浓雾。
有人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有人轰然跪下,声称自己只是被一时蒙蔽,乞求厉鬼们的原谅。
也有人慌不择路,竟把身边的家人朋友推进厉鬼之中,从而为自己的逃亡争取时间。
紧接着,他被家人朋友死死拽住脚腕,仰面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人性之恶,表露无遗。
直播弹幕里,已然一片沸腾。
【记得有个老哥说过,想看到血流成河。
嗯……你要的血流成河来了。】
【不是这样的“血流成河”吧喂!】
【看直播综艺这么久,头一回见到这么清奇的通关方法。
话说,下一局能让白霜行死掉吗?真的、真的很期待她一点点丧失温度的样子,肯定特别有趣!】
“你这骗子!”
祭台下,怨怼的怒吼声没有间断。
“是你、是你害了我们!贱人!”
一个男人青筋暴起,抡起身边的石板,刚要抬手砸向白霜行,身侧却现出一道人影。
季风临的动作干净利落,一瞬扭断他手腕。
——制定计划时,他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于是藏在堆放尸骨的角落里提前埋伏,以防村民对白霜行不利。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沈婵从另一边出来,看着一个个形形色色的人,有种说不出的感慨:“这个村子,已经疯掉了吧。”
她身侧的修罗冷笑:“不要小看人类。”
人类的恶意,他再熟悉不过。
当他刚诞生不久、尚且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时,那些由人类化作的厉鬼,就能将他视作食物。
眼前的村民们同样如此。
只要能让自己获得更多的利益,其他所有人的性命,都可以沦为他们的垫脚石。
见过太多人性至恶,久而久之,人类在修罗眼里,俨然成了个笑话。
与此同时,祭台上。
看够了村民的挣扎与相互坑害,白霜行低头,瞥向身旁一言不发的男孩。
面对这样的景象,他眼中既无复仇的快意,也没有更多别的情绪,如同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就像早就料到,会演变成这幅场景似的。
白霜行眸光一转。
想起来了。
修罗从小生活在恶意的包围里,虽然她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想想也知道,那不会是多么美好的记忆。
不会识字,没拿过筷子,更从未在正常的世界里生活过。
对于人类,他只有嫌恶至极的负面印象。
被她握住的手很小,也很冰。
也许察觉到她的注视,男孩长睫轻颤,微微仰起头——
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道陌生的声响。
【叮咚!】
【白夜挑战者‘白霜行’向你发来契约申请!】
【是否接受契约,与之成为家人?】
家人?
“这里快要崩溃了。”
白霜行在他身前蹲下,抬起双眼,让目光与他平齐。
“这些村民是毋庸置疑的人渣,不过……”
她笑了笑:“或许,在世界的其它地方,有更好的人、更好的事存在。”
男孩一怔,静静凝视她的双眼。
那是一双噙了笑意的眼睛,尾端微微上挑,像一个小小的弧,又或不易察觉的钩。
他听见白霜行说:“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又是一束血花狂飙,村民的恸哭此起彼伏。
四下充斥着鲜血、死亡与厉鬼不散的怨气,而男孩和她四目相望,在静默无声的对视里,达成了此生的第一条契约。
【叮咚!】
【契约签订成功!】
【获得家人:修罗(幼年体)】
【家庭档案:修罗的灵魂之一,尚未与其它碎片融合。】
他接受了。
白霜行扬起嘴角。
由厉鬼散出的怨气渐深,整个地下室开始剧烈颤抖,全村上百个男女老少,即将被屠杀殆尽。
尸横满地,血污如流,村长从祭台高处狠狠摔下去,时至此刻,居然还活着。
准确来说,是生不如死。
作为一切恶行的主导者,厉鬼们不会轻易放过他——
四肢拧断,啃咬血肉,看他在痛苦中来回煎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它们的复仇,就像当初村民们所做的那样。
当最后一个村民再无气息,祭台附近,再度被幽寂笼罩。
一道道鬼魂齐齐转身,抬头仰望。
见到白霜行时,不久前还在大肆屠杀的凶残恶鬼们,一并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成为厉鬼之前,他们曾是倍受折磨、复仇无门的人。
下一刻,系统音骤然响起,
【检测到神像损毁、村民全体殒命,即将提前结束本次挑战。】
【名不见经传的深山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登山客无故失踪。
究其原因,竟是村民们信奉至高无上的神明,为得恩赐,向祂献上人类的血肉。】
【恭喜主持人们成功破解第三通电话,外景拍摄结束!】
一个晃神,白霜行被亮闪闪的白炽灯刺了下眼睛。
任务结束,他们离开那间地下室,回到了熟悉的演播大厅。
唯一不同的是,她身边多出一个小男孩,手里还握着把漆黑长刀。
“主持人们回来啦!”
小克老师蹦蹦跳跳,咧开嘴角:“这次也顺利通关了呢!真是让人——”
话说到一半,它忽地愣住。
等等。
综艺节目现场……不是只有三个人吗?
为什么那孩子也被带出来了?!
小修和她签订了契约,时刻跟在她身边,在白霜行的意料之中。
她没出声,挑起眉梢,看向手里的长刀。
“我没兴趣参加什么白夜。”
修罗打了个哈欠:“在刀里休息一会儿,遇到危险再叫我。”
099哼哼一笑,用讲悄悄话的语气:“前辈担心你们出事,所以不想提前离开白夜——呜!”
似乎被修罗敲了下脑袋。
在阴暗干冷的地方待久了,头一次走进灯光灼目的演播室,小修很不适应,朝着白霜行身边轻轻一靠。
他自尊心很强,即便心中紧张,神情也始终淡淡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别怕,这里是白夜挑战的现场。”
白霜行摸摸他脑袋:“目前没有危险。”
男孩垂下眼:“……我不害怕。”
看来嘴硬的脾气,从小时候就养成了。
白霜行没忍住笑了笑,点头应他:“嗯。”
“不管怎么说,主持人们的表现非常优秀。”
小克老师干笑一声,抬起一条触须,擦了擦额角:“我们节目的收视率,在今晚有了质的飞跃——大家都在热情讨论,主持人们适合哪种死法呢!”
用欢快愉悦的口吻说出这种话,不愧是白夜里的吉祥物。
白霜行回以礼貌微笑:“他们生前的死法,我觉得都挺不错。”
【???】
【这女人…是在嘲讽我们全都死了?】
【啧,越看她越不爽,节目组能不能有点儿用处啊!来个不可能通关的高难度,赶快把她弄死!】
【姐姐,再骂我一次…】
“这个单元任务结束后,收视率上升,观众们的来电热情也水涨船高。”
小克老师嘿嘿一笑:“让我看看,谁才是下一位幸运观众呢?”
它话音方落,桌上的电话顿时响起。
白霜行拿起听筒,动作轻车熟路:“你好。”
“你好。”耳边传来年轻女人的声线,带着满腹恐惧与迟疑:“你、你是人类吗?”
不等白霜行开口,对方用力深呼吸:“无所谓了……不管你是不是人类,求求你,你真能救我吗?”
沈婵坐在白霜行身边,试图安抚女人的情绪:
“我们是人类。请问你遇见什么事了?”
“是这样的。”
她似乎躲藏在某个角落,声音很闷:“我被困在一场白夜里,我们已经被逼到绝路……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白夜。
白霜行与沈婵默默交换一道视线。
和山中别墅的任务一样,这通电话,来自一位即将死去的白夜挑战者。
季风临沉声:“能大致说说来龙去脉么?”
“我和另一个朋友,被意外卷进白夜。”
女人说:“场景是一座古堡,正在举办假面舞会,在场所有客人里……只有四五个,是活生生的人类。”
沈婵心有所感:“你们要藏好自己人类的身份,不被其它鬼怪发现?”
这是白夜里的惯用套路,很多人都遇到过。
在论坛中,她见过相关的讨论。
“嗯。舞会开场时,有个怪物会说,它闻到了属于人类的味道。”
女人咽了口唾沫:“但……任务的难点,并不是这个。”
还有别的设定?
沈婵认真地听。
“白夜,给所有人安排了各自的身份。”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语气近乎崩溃:“我朋友抽到的角色,是进行职场霸凌的上司。被她欺负的对象……居然也在舞会上,还是只厉鬼。”
白霜行“唔”了声。
代入这个角色想想,闲来无事参加一场假面舞会,结果发现在场的全不是人类。
更要命的是,自己平日里一直欺凌的下属,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不管谁遇到这种事,心态都会直接崩掉吧。
季风临冷静接话:“她遭到了那只厉鬼的追杀?”
“嗯。”
女人吸了口气:“逃跑过程中,她心跳加速、额头冒汗,很快就被所有鬼怪察觉出人类的身份。”
然后理所当然地死去了。
白霜行继续问:“那你呢?你的角色是什么?”
“我被分配到一个家庭主妇,发现丈夫……”
女人停顿几秒,咬咬牙:“这个角色的丈夫也在舞会,是个……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