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联盟?”
四方商盟这个答案太过普通,背后必然另有主使。和尚身手这么好,多半出身江湖,刘坦渡虽有可能,但身份更趋向于朝廷命官,而非江湖中人,所以北地联盟的可能性更高。
和尚道:“贫僧忘苦。”
傅希言扭头就要走。
有人想拖住他,必然是怕他破坏计划。难道有人要在傅家动手,所以用调虎离山之计,将他和裴元瑾引开。可是傅家有鹿清在,就算莫翛然亲至,也能拖住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足以发信号,引他和裴元瑾回去援手。
不,更可能是对傅辅和傅轩下手!他们今日跟在张阿谷身边,去了刘家。刘坦渡和北地联盟一个鼻孔出气,说不定设下陷阱。
除掉他爹他叔和张阿谷之后,整个南境就没有人能够越过刘坦渡对军队指手画脚了!
傅希言想到此处,心头一团火热,正要跃上屋顶,就听忘苦在后面追过来:“傅施主稍等,我此番前来,还受了另一位故人的委托,要贫僧将此物转交给傅施主,再请傅施主转交给虞总管。”
傅希言现在满脑子都是老子要救爹,忘苦的话像耳旁风一样在他耳边吹过,直到“虞总管”三个字入耳,才停下脚步。
忘苦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站在原地看他,似乎除了这个后院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泥潭深泽,不可涉足。
傅希言只好折回来,脸色不悦地看着他。
忘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将外面的手帕层层剥去,最后露出一只破破烂烂的香囊。说破破烂烂,还是抬举了。若非几条丝线拉扯,这个香囊原本已经被劈成两半,里面的药材所剩无几,看着干瘪瘪的,还浸过血,看着黑乎乎,脏兮兮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图案。
傅希言看着那只香囊,很想问,你是不是在耍我,可看他珍而重之的样子,又把话吞咽了下去。
忘苦展示了香囊之后,就用手帕重新包起来,然后恭敬地递过去:“送出此物的人,如今在北地。”
傅希言接过香囊:“然后呢?”
忘苦道:“没有然后。”
傅希言问:“那人是谁?”
忘苦说:“虞总管自然知道。”
“最烦你们这些神神叨叨的人了。”傅希言转身要走,突然回头看他,眼中隐隐闪烁着绿光,“若是我拿下你当人质,有没有用?”
忘苦苦笑道:“看贫僧毫不犹豫揭穿计划便可看出,贫僧不值钱。”
*
时光流逝飞快,好似才说了几句话的工夫,抬头看天,已是正午时分。
刘府早已备下热菜,随时可以上桌,张阿谷与傅辅相谈甚欢,傅轩与刘坦渡好似也在三言两语间,化去了多年的隔阂,把臂而归。
四人入席,别管心中多少鬼胎,脸上却和睦以极。
此时,张阿谷自言卸下奉使身份,不肯再居上座,诸人之中,以刘坦渡官阶最高,又是地主,当仁不让。
动筷之前,自然要说一番场面话。四人轮番开口,其乐融融。酒菜在春寒料峭中微凉,刘坦渡举杯相敬。
众人共同举杯,酒正要入口,就听两道破风声,傅辅傅轩手中酒杯杯底碎裂,酒从杯底漏下,金黄色的液体洒落桌上,散发出扑鼻幽香。
守在门口的侍卫一怔,立马抽刀喊道:“有刺客!”
刘坦渡已经紧张地站了起来。
这里是他家,有刺客混进来,他当然紧张,但更紧张的是,刺客什么都没动,偏偏动了酒杯,若真是刺客失手倒还好,若不是刺客,此举意图为何,深思之下,令人心惊胆战!
张阿谷举着杯子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的杯子完好无损,所以刚刚酒水已经碰到了嘴唇。他放下杯子,故作惊慌地举臂掩口,然后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嘴唇。
侍卫已经冲了出去,很快就听到外面打斗的声音,不消片刻,就见一个妇人手持钢刀,身穿盔甲从外面昂首阔步走了进来,而张阿谷的侍卫则在她的逼视之下,一步步向屋内退来。
刘坦渡大惊失色道:“夫人,你要做什么?”
他的夫人自然是刘夫人。
只见她望着刘坦渡,微微一笑道:“夫君,有劳你在此虚与委蛇,外面的人已经都收拾干净了,楚少阳也已经被困在客栈之中,霍将军也已经出发接手傅将军的千户所,如今,城中内外尽入我手。”
刘坦渡看着她,心中掀起惊涛飓浪。他以为昨夜之后,两人对刘家未来的走向已经达成共识,万万没想到,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想来早在自己想要按兵不动的当下,她就已经做好将自己逼上悬崖,不得不跳的准备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就如初次见面一般。被记忆美化的英姿飒爽少女,其实是个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蛇蝎妇人!
刘坦渡沉声道:“你别忘了,裴元瑾和傅希言还在城里!”
刘夫人说:“放心,我们与傅家毕竟是亲家,自然请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绝不会伤及分毫。”她原本也不指望忘苦能拖住两人太久。
傅辅和傅轩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张阿谷。
张阿谷脸色微白,显然已经从两个的对话中,拼凑出事情真相。他相信眼前的一切并非刘坦渡授意,对方刚刚的震惊不像演戏,却也知道,如果不是刘坦渡授意,意味着眼下的局势已经不由他们几个做主。
若是刘坦渡,他自忖刚才那番话还算美丽动人,可对上刘夫人,就没有太大的把握了。因为来之前,建宏帝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不要试图用刘夫人影响刘坦渡,刘夫人只会是他的绊脚石,但凡她在路上,便只有清除一条路。
他不由看向傅辅。
就在刚刚,他们还用春秋笔法,暗示着接下来如何对付刘家,如何掌控刘坦渡,没想到转眼之间,刘夫人就先发制人。
如果自己死在刘府,死在江陵,不管刘坦渡之前是何态度,他和建宏帝之间的裂缝便不可弥补,他只能造反。
傅辅也想到了这一点。有裴元瑾、傅希言在,他相信北地联盟再丧心病狂,也绝不至于危害他和傅轩的安全,可张阿谷就不好说了。
张阿谷之前与他商定,稳住刘坦渡之后,在婚礼上出其不意,将人活捉,再以谢恩之名,秘密送往镐京。其后,南境由傅辅坐镇,傅轩辅佐。
可计划不如变化,北地联盟的动作比他们想象中要更快。
席上菜肴一口未动,越来越冰冷,席间众人一言未发,越来越深沉。
但刘夫人并不打算让他们继续深沉,沉默,默然下去。她按着腰际,甩出一条长鞭,卷住其中一名侍卫,将人往边上一丢,脚下踏出两步,已经闯入刘、张、傅、傅四人中间。
这是一个机会,这个时候不动手,之后便没有机会了。
张阿谷深知这个道理,他不指望刘坦渡,只是望着傅轩。作为前羽林卫指挥使,傅轩有金刚期的实力,在裴元瑾这样的高高手眼中不值一提,可是对张阿谷这样不懂武功的人来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刘夫人的肩膀已经越过傅轩,就在者一刹那,傅轩出手了,同时出手的,还有之前打掉他和傅辅杯底,一直隐藏在侧的小桑。
傅轩的绵柔拳不及傅希言那样指东打西,却另有一种绵里藏刀的刚猛,一拳挥出,仿佛有呼呼的风啸之声,笼罩住了刘夫人肩膀以上的位置。
刘夫人脑袋微侧,手中长鞭好似长了眼睛一般,灵活地回甩,圈住了傅轩的手腕,然后往前一甩,与此同时,小桑的手已经切到了刘夫人的后颈。
刘夫人身体猛然短了一截,上半身巍然不动,双腿半蹲。小桑一招扑空,手落到了她的头顶,手腕微微一转,又向下拍落。
刘夫人就地一滚,向前滚出,与此同时,傅轩被丢出去的身体终于落地,发出“砰”的一声轰响。
刘坦渡吃惊地看着灵活周旋于两人围攻之中的刘夫人,似乎没想到对方的武功如此之高。
小桑一击不成,正要隐身突袭,就听脑后一阵破风声,又是一条长鞭甩来。
这条鞭子上面缠着金丝,比刘夫人手中那条更长,且前后两截竟然能自由变化,前端错过了小桑,后面半截竟然还能弯成一个半圆,套向小桑的脖子。
小桑双腿连蹬想要躲开她的追逐,在闪躲之间,已经离开了最中央的位置。
而此时,刘夫人已经重新站起来,不顾身后的傅轩,一个猛扑扑到张阿谷的面前。
张阿谷僵硬着身体朝后倒去,一只手出现在了刘夫人面前,被刘夫人一掌推开,刘坦渡又挥出一掌,刘夫人右手手腕一转,长鞭卷向刘坦渡的腰腹。
刘坦渡看似魁梧,身形却很是灵活,右足一个猛蹬,想要避开,却迟了一步,被长鞭卷住了脚踝,甩了出去,眼见着就要落到门外,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又反扑过来。
刘夫人长鞭已缠住张阿谷的脖子,正待用力,傅轩的拳头已经打在了右边的肩胛骨上,“去而复返”的刘坦渡也已经扑到身后,更重要的是,她的背后已被一道凌厉的杀意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