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渐渐恢复流动, 傅希言也从刚刚的惊怖中冷静下来。叔叔送的“风铃”就在身上,这次却没有发出预警,说明对方意在试探, 并不打算杀人,倒是自己刚刚行为过激, 反而暴露了内心慌乱与底气不足。
也不能尽怪他。
他荒废武学多年,哪怕获得了真气,但武功招式还停留在十岁以前, 遇到比自己境界低的, 还能唬唬,遇到更高的, 缴械投降都怕动作不够干净利索。
两人走到街边, 找了块石头歇脚。
周忠心小声问他, 要不要去洛阳府衙避避。
自从皇帝下令迁都, 洛阳行政长官的级别就随之上升,原任眼睛一闭、一睁,就天降大喜, 从四品知府升为三品府尹。
但成也萧何, 败也萧何,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前途无量的官职?自然引来各方争抢。也就是抢的人太多, 一时僵持不下,才给现任洛阳府尹一丝喘息的机会。等世家们决出胜负, 他的任期也就到头了。
这消息也是傅轩在他们离京前特意告知的。
他还交代, 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这位官位难保的洛阳府尹也可以上门拜访一下——永丰伯府不能保住府尹, 但稍加运作, 让他调去另一个不错的岗位也非难事。
傅希言摇头。
一个比楚光更厉害的高手,并不是一个地方府尹可以应付的,贸然前去,说不定还会连累府衙里的人。
他说:“他今天来过一次,应当不会再来了。”
周忠心对他的判断很信心,闻言也不再坚持。
“但万一,”傅希言拉住他,郑重其事地说,“我是说万一,那人去而复返,我们就分头逃跑。”
周忠心脸色一变,正要说话,但被傅希言决绝地打断:“我一个人跑,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你在旁边,他用你威胁我,那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这么说,除了爱惜周忠心的性命之外,也是对自己的特殊体质存了一丝盲目信任。当日唐恭打他,无功而返,便说明他的防御力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武功境界。
原因暂且不知,但这是他的底牌,也是护身符,真到生死攸关之际,或许能救命。
周忠心激动地说:“公子不必管我!以你的安全为重!”
傅希言摇头:“不要让我在生命和良知中做选择,太残忍了。”不是每个人的人性都能经得住考验,而人,最好也不要去冒险。
周忠心还想说,傅希言用眼神阻止了,拍拍他的肩膀:“这只是预案,不一定发生。你说说你,七夕都过了多少天,还在这里演什么牛郎织女。”
若今天跟出来的是周耿耿,大抵任傅希言磨破嘴皮也不会从命,可周忠心毕竟忠心,在一番挣扎之后,还是应承了下来。
但接下来的路上,周忠心俨然已经代入到“有刁民要害朕”的剧情里,全程严阵以待,直到锦衣卫大营遥遥在望,才略微松了口气。
便是这松气之时!
一柄窄剑直往傅希言后脑勺而来,与此同时,他怀中的“风铃”也疯狂地震动起来。这是头一次,灵器示警竟比对方出手还慢半拍。
由此可见,来人的武功已在唐恭之上!
但因路上无处遮挡,双方拉开了一段距离,所以傅希言勉强一个旋身躲了开去。
周忠心想飞身援助,傅希言却趁着刚才力道未竭,一个蹬腿,朝着集市的方向,又飞快地跑了回去。
这下,不仅周忠心措手不及,连杀手也微微一怔。
不过他显然未将这变故放在心中,长剑一荡,真气如疾雨,密密麻麻地扑向周忠心,然后头也不回,循着傅希言逃跑的路线追了过去。
周忠心一时受阻,提脚再追时,两
人都已经消失在水平线中。
这时候,他总算想起之前答应过的事,转身就朝锦衣卫大营跑去。
其实傅希言选择往回跑,不全是舍己为人,为周忠心引开杀手,更重要的是,据他所知,锦衣卫大营最厉害的高手是楚光,而楚光的武功一定救不了他。
随着杀手追近,傅希言不得不采用蛇形走势,阻挠了些许时间,却依旧改变不了双方慢慢缩短的距离。
就在杀手长剑再一次出手时,一个身影突然横亘在两人之间,一言不发地丢出一把响雷弹。
弹药炸开,发出隆隆巨响,远在十丈之外的百姓都受惊跳起,可杀手并未停下那一剑,仗着真气护体,他直接穿过浓烟,剑的去势竟没有慢下半分。
傅希言再次使用龟壳护体大法,将全身真气凝聚于后背,但这一次,他真的没什么信心。毕竟,唐恭上次可没有拿武器。
然后就在剑尖即将碰触他后背的刹那,就听“噗”的一声,又一个人影挡在傅希言的后背上。红色的剑身自他身体穿过,竟发出烧焦般的吱吱声。
他半蹲在地上,明明没有靠着傅希言的背,傅希言却觉得自己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快走!”
丢出响雷弹的小伙推了他一把:“去祥云布行!”
傅希言向前扑出几步,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心中更不是滋味。当初他叫周忠心不要管他,如今却有两个素不相识的小伙舍身救他,而他还不能回头。
回头就辜负了对方的一片心意。
这时,已经可以完全排除这个恐怖杀手是裴元瑾的可能。不仅排除了这种可能,对方还成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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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可是祥云布行到底在哪里?!
他卖力地奔跑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而那朵带雨的祥云,就在那片铺天盖地的红色中飘然而来。
布行的伙计惊诧地见着一个胖子披头散发地冲过来,正想拿起布匹去挡,对方却自己停下来了。
傅希言并不知道自己目前的形象在对方眼里有多狼狈,他靠着门柱,心急火燎地说:“我找你们少主!”
伙计皱眉:“你是谁?”
“我是你们少主的朋友。”
伙计显然不觉得自家玉树临风的少主会有这么一个埋汰的朋友,但宫规森严,他还是答应帮他问一问:“你先在这里等着。”
“等不及了!”傅希言一想到顺着那柄剑留下的鲜血,就焦躁不已,“带我去见他!我,我,我是你们少主的夫人!”
这声吼的,委实不比响雷弹炸开的那一下弱。
一条街都被震得晕眩不已。
满街寂静中,布行二楼的窗户突然咿呀一声,开了半扇,露出半张英俊冷厉的脸。
傅希言看着他,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大佬救命。”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好奇地问:“还要救谁?”
“救……”傅希言听这声音十分耳熟,一怔回头,就见刚刚还一副生死离别模样叫他“去祥云布行”的小伙,正全须全尾地站在那里,好奇地看着他。
傅希言心脏这时才后怕地狂跳起来:“你没事了?”
小伙笑着露出一排白牙:“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嘛。又不是没长腿!”
差点跑不过的傅希言:“……”
他看向小伙身后:“你同伴呢?”
小伙说:“养伤去了呀。受伤不得养着吗?又不是傻。”
傅希言:“……”莫名感觉自己又没长腿,又傻。
小伙说:“你没人要救了吧?那没啥事,
我也先撤了?”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这可是救命恩人,大恩不言谢,但礼物必须到位。大悲大喜之后,傅希言很快调节情绪,拽下那块让当铺掌柜垂涎三尺的玉鱼佩,塞到他手里,“先收着,待我敲了那冤大头回来,再带你们好好逛逛街。”
小伙当电部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收到小费,一时无措,却听两人头顶响起冷冷的警告声:“小桑。”
叫“小桑”的小伙缩了缩脑袋,人往里一蹿,立刻不见了。
见惯了电部神出鬼没的傅希言不由羡慕。兰陵王和荆轲的隐身技能放在现实中,确实好用。
执行的救命恩人虽然走了,但下命令的救命恩人还在楼上,傅希言便想着要不要吼一嗓子道谢,抬头却发现那扇窗户已经关上了。
他以为自己不受待见,叹了口气,打算下次再来送礼,就见楼上又冲下来一个伙计,对着他毕恭毕敬地说:“少主楼上有请。”
布行是回字形结构,天井做花园,从二楼俯瞰,倒有几分意趣。
循着阶梯上楼,傅希言原以为自己立马能见到裴元瑾,“感恩的心”调都起好了,谁知对方将他引入一个放着浴桶的房间,旁边还放着一套干净的衣衫。
……
三殿下召见时都没享受的沐浴更衣待遇,没想到这里就用上了。
傅希言关上门后,特意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果然不太像话,便认命地搓洗起来。
一切都好,就是提供的这身衣服黑不溜秋,实在不是他的风格。他甚至有些无厘头地想:该不会是裴元瑾听自己说是他的夫人,想让他一起穿情侣装吧。
念头一起,便寒毛直竖,他摇摇头,把这骇人的臆想逐出脑海。
他打开门,伙计还候在外面,并且很注意用户体验地问他是否称心。
傅希言见他问得诚心,也很诚心地说了衣服颜色的问题。
伙计疑惑:“您平时不穿黑色吗?”
傅希言还真不穿。主要他肤色白,穿亮色显气色。
伙计显然有自己的时尚坚持,非常想纠正他的穿搭品味:“黑色显瘦。”
傅希言:“……”谢谢,但下次别做调查问卷了,容易被差评。
伙计领他去吃饭。
傅希言:“……”还是谢谢,但这个流程,怎么有点像进了看守所,让人这么别扭?要是一会儿再给他上堂学习课,唱首感恩的心,那可真全乎了。
匆匆扒了两口饭,伙计又领着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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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希言不知道后宫的妃子们觐见皇帝时,是不是也像他此刻的心情——侍儿扶起娇无力,千呼万唤始出来。他的“无力”主要是心理上的无力——这龟毛的流程到底要走多久,忠心、耿耿还等着他回去报平安呢!
幸好这次,裴元瑾就在房间里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