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感情必修课和人际交往课分数也很烂,但是没有关系,这只是人生中遇到的一点点挫折而已,就像河底的一颗砂砾。
但河水是不会枯竭的。
周岁茫然了一瞬,忽然意识到他们说的并不是一件事。他扯了扯嘴角,“我、我的意思是,感觉……”
盛明寒耐心地听了很久,但是很可惜,周岁像是失去了语言组织和表达能力似的,吞吞吐吐了半天,依旧不成句子。
他想了想,索性往前一步,膝盖窝陷在雪地里,轻轻搂住了对方的肩膀。
这几近是抱的姿势。
其实现在直播还开启着,不管在粉丝们眼里他们有多暧昧,但在实际上,永远师出无名。这一碰,并不应该,也有些草率。
但是,现在这些并不重要。
盛明寒抬起眼眸,朝连着直播插头的摄影师打了个手势,对方会意地暂停了工作。为了镜头的丰富性,往往在户外拍摄时,郑从容也会调配资源、尽可能地安排多机位。
直播虽然暂停了,但录播机器还没有。
盛明寒微微直起身,挡住了镜头,取景框下只剩下他白色的背影,以及周岁微微飘逸的发,看不出他其他的表情。
“怎么了?”他关掉麦,轻声地问,“是不是不开心?要是不喜欢的话,那就不练了。”
一场娱乐比赛而已,没有那么重要。
周岁抬起手掌,隔着厚重的手套触碰到自己脸颊,触感是很粗糙的。他分不清自己有没有在流泪,护目镜里镶嵌的海绵体挡在了他的眼眶下,就算有,也已经被吸收干净了。
盛明寒把他半抱在怀里,几近是依偎的姿势。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刚离婚时,他因为情绪很不好,和柳时宁吵了一架。
柳时宁冷酷冷血地打了他一巴掌,同时告诉了他一番话。
周岁看似温柔的背后,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脆弱敏感的心。
她说,盛明寒对情绪的捕捉和感知能力很薄弱,共情力也相应比较低,但周岁偏偏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烈的高敏感人群。他们两个在一起,注定周岁是会被他影响更多的那一方。
那时盛明寒认为这是她对自己和周岁的偏见,直到后来参加了《分手之后》,他才逐渐明白了这番话。
到如今,盛明寒依旧很难共情,缺乏最基本的感知力。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周岁因为他受伤了。
就像现在这样。这几天,他的情绪波动一直很大。
盛明寒轻轻抚摸着周岁的头发,心里有很多安慰的话想说,但是又觉得多说多错,只能重新咽回嗓子里,一遍遍地重复着:抱歉。
“不是……你的错。”周岁声音沙哑。
盛明寒脱掉了手套,带着温度的手指很快被寒冷的北风吹得冰凉、冻红。他轻轻地摸着周岁的脸颊,心里很不安。
“怎么了?”他追问,“告诉我,好吗?”
这样类似的话,盛明寒以前也说过。
就在送荔枝的那个晚上,他一直记得。
周岁沉默了半晌,他笑了笑,咬着下唇,装作没事人一样,手掌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盛明寒皱了皱眉,忽然率先站了起身,顺势握住他的胳膊,一把拉了过来。
周岁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趴在了盛明寒的身上。
他弯下腰,解开了滑雪板。
“我带他去旁边走走。”盛明寒看了一眼身边的工作人员,“你们先别跟过来。”
“但是,我——”
周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盛明寒已经托着他,走到了雪道一边,顺着小道一点一点地带着他上了坡,隐入了一旁的雪林之中。
“盛明寒——”
周岁挣扎着想要下来,他脚上还穿着一只没脱的滑雪板,再加上厚重的衣服,压在盛明寒身上的重量是很重的。
他只能控制着自己的右脚,不把尖锐的那一面打在盛明寒的腿上。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
“我没有——”
盛明寒却没有理他,“现在我看不到你,其他人也看不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当我是个树洞也行。”
说这句话时,他一直埋着头。
像是践行了‘看不到你’的诺言。
“……”
周岁梗在他脖颈间的胳膊松弛了下来。
盛明寒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背走,简直就像是从摄像机前把人劫走了似的。周岁明白,从盛明寒踏出雪道的那一刻开始,他是一定要问出答案的。
就像他提出离婚时那样。
他张了张唇,头盔微微颠簸松动着,护目镜打在他的鼻梁下有些疼。周岁把护目镜抬上去,立刻被风雪吹了满脸。
视线都模糊了。
他只能重新躲回盛明寒的背后。
就像盛明寒说得那样,他背对着周岁,面前只有风雪。周岁环住他的脖子,听他踏过雪地时,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盛明寒没有再重复自己的问题。
他现在懂了,想要答案时不必追问得太紧。真正想告诉你的人,自然会说;缠着一直追问,只能得到敷衍的谎言。
他想要听痛苦但深刻的真话。
半晌后,周岁才哑声、缓慢地说:“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盛明寒脚步微微一踉。
“你不觉得吗?”
最难的永远是开口之前的那段时光,真正说出之后,周岁反而有种莫名的轻松。
“从一开始,就是你在照顾我。”他平静地说,“我没有房子住,你就想给我买车买房;我做饭做得并不好吃,你就接替了所有的家务活。我不会唱歌跳舞,不会rap也不会演戏,不管是哪一方面,都——”
话还没说完,盛明寒忽然停住,松开了手。周岁失去平衡,瞬间倒在地上,惊措地哎哟一声。
好在衣服穿得厚,没摔疼。
盛明寒转过身,拽着前沿把头盔扔了下来,仿佛是个屹立在雪地上的赛车手,目光冷淡坚毅,带着一眼洞穿人心的无情。
“盛明寒……”
周岁抬起头。
他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神佛,目光落在周岁身上。半晌后,他只平静地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和别人比?”
周岁瞬间怔住。 他攥紧手掌,撑着地面站起来,愤恼地说:“我没有——”
“你明明就有。”
盛明寒骤然打断。
他缓缓往前逼近,明明语气没有波动,但周身总带着一股强势的逼迫的气势。
“你一直在在意别人的眼光。”他脸色冷若冰霜,说出的话几近刻薄,“在意郑从容的,在意江繁的,在意宋林书的,在意粉丝,在意连你微博都没有关注过的所谓‘观众’。因为在意别人,才会觉得自己是累赘。”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但每个人对世界来说,都是没用的废物,将来化成灰,只会归于泥土。
大家都是一样的。
只有周岁觉得不同。
在雪天之下,他呼吸微喘,心脏狂跳,耳边也响起阵阵嗡鸣。
“我——”
“我早就跟你说过,是你在当耳旁风。”盛明寒打断了他的话,沉声说,“我说过,你没必要在意其他人是什么看法、什么感受,你也不是他们的保姆。连他们亲人都做不到,你上赶着宽容谅解做什么?”
“……”周岁心里被狠狠刺了一剑,他嘴唇都抖得发麻,过了半晌,才抬起微红的眼角,狠厉地看着盛明寒,“那我的好坏又关你什么事?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上赶着’——”
说到一半,他顿住了。
盛明寒手指上沾了雪花,冻得发红发紫,却始终没有动一下。他目光很平静,就像一直等待着此刻的审判一样。
他预料之中的审判。
“我喜欢你,这件事,你不是知道吗?”
盛明寒平和地说,“你又不喜欢我,何必在意我的感受?”
周岁张了张唇,“我……”
盛明寒的这句话,并不是反讽。
是实打实的直译。
周岁对自己的指控,是极其荒谬的。
他不擅厨艺,但是却很擅长生活,知道超市特价几点打折,知道西瓜敲出来是什么声音才最甜最好吃;他不擅长唱跳,但是却有一把好嗓子,是万里挑一的清泉音色。
他不擅长演戏,但是却很会打理人际关系,进组拍戏人还没到,给搭档演员和工作人员的水果点心已经送齐。
周岁有一颗最温柔的心。
但是,他对自己又是最残忍冷酷的。
他像个刻薄的家长,对其他人倾囊覆杯的慈悲和包容,没有一滴降临在自己身上。
盛明寒走到周岁面前,他们近得几乎是抬头就可以接吻的距离。周岁扬起脸看着他,目光脆弱无助,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
盛明寒顿了顿,否决了对方示弱求助的视线。他解开了周岁的头盔,用那湿漉漉的、冰冷的手一点一点地穿过他柔软的发。
没过一会儿,盛明寒抬起手指,看到左手指尖冻出了一个尖尖的小冰棱。
他换了只手,这只一直藏在手套里,触碰到他皮肤时,还带着温暖的温度。
“如果我曾经是你心中最爱,是你甘愿付出的最高标准,”他注视着周岁,轻轻扣着他的下巴,“那么从我们分开之后,这世界上就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你这样在意。”
盛明寒的语气是温柔、但又坚决的。
他心里的第一位,只能是周岁自己。
没有人,可以越过这条线。
周岁微昂着脸,片刻后,温热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淌了下来。但是还没有落到他的下颌角,就被盛明寒轻柔地擦掉了。
这里的雪太冷,流泪是会冻住的。
盛明寒微微靠近,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是对方没有吻上来。盛明寒只是捧着他的脸,轻轻为他冻红的耳朵尖呵气。
这一点点的热,在北风里很快就散了。
但是盛明寒却像是雪天里的薪柴一样,为他保留住了最后一丝暖热的体温。
周岁感觉自己像飘在水面上的浮萍。
盛明寒像一阵风,把他托起。他还是在无根漂泊,但是,却不再那么孤独了。
他终于有了一丝慰藉。
尽管对方说,这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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