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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薛成璧尽可能不露痕迹地收回了脚。

周瑭注意到他脚底的狗洞,震惊地瞪大了杏眼。

孩子的面部表情极其生动,一双杏眼里满满写着:“这个洞是你刨的?”

“不是我,是狗。”薛成璧想这么回答。

但他喉咙钝痛,嗓音哑涩,这话一出口就吞掉前两个字,隐约成了“…我,是狗”。

薛成璧:“……”

周瑭:“……”

薛成璧苍白阴郁的面颊泛起了一丝懊恼的绯红,再加上方才烦闷踢土的动作,少见地流露出八九岁小少年该有的孩子气。

周瑭反应过来,噗地笑出声。

“二表兄嗓子怎么哑了?”

薛成璧不应,冷着脸问:“为何又来?”

周瑭笑着回答道:“二表姐的雪奴跑丢了,找到它就能拿赏钱。我碰巧追到了清平院里。”

……原来并不是专程为他而来。

薛成璧敛下眸子,回身便走。

周瑭抱着雪奴,迈开小步子跟在后面。没人理他,他也能自言自语念叨一路。

“怎么又感染风寒了?屋子太冷?还是从邹姨娘那里染了流感?没有发热是万幸,几幅药就可以……”

“无需服药。”薛成璧态度坚决。

他不能再欠下更多。他还不起。

不待周瑭再分辩,薛成璧便去其它屋烧来滚水,又兑了井水,匀得温温的,倒在脸盆里,端回屋中。

他没说这盆水的用途,周瑭便笑眯眯道了“谢谢”,坐在榻上,自觉拿温水洗起脸上的尘土来。

刚洗完脸,脸上的水渍还未擦,便见薛成璧将一只荷包放在了他面前。

那荷包陈旧却洗得很干净,掂一掂,里面传来了碎银磕碰的清脆声响。

周瑭疑惑歪头。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薛成璧嗓音沙哑却不容置疑,“现在归你了。”

周瑭愣住。

薛成璧以为他不满意这份报答,又取出早就备好的笔墨,上书“…故令投告,惠及少钱,实济艰辛,仍恕干烦也”云云。

“这是欠条,”他左手签下自己的名姓,平静地咬破拇指,按下了一个带血的指印,“剩下的你想要多少,尽可说个数。”

“白纸黑字,有凭有据,绝不亏欠。”

滴答、滴答。

还没来得及擦净的水珠,沿着周瑭的下颌线跌落。

他呆呆望着薛成璧,望进对方深邃的眉目轮廓下,那抹不近人情的疏离。

周瑭很茫然,又莫名地委屈,慢慢垂下了眸子。

水珠滑落,睫毛湿漉漉地粘成小簇,仿佛刚刚哭过。

“用不着这些……”

他声音很轻。

眼睫轻颤,水珠顺着睫毛末梢眨落。

“我不是想要你的钱财才这么做的啊。”

像是快哭了。

薛成璧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

水珠啪嗒啪嗒地掉落,他喉头微动,心中涌现出令人窒息的厌烦。

哭泣于他而言无非是软弱无能的表现,他从不在意谁哭,旁人的哭泣也不会激起他的任何同理心。

但唯独小团团难过的时候,他会烦躁不安。

好想让这样的表情立刻消失。

可是为什么?

他未曾说过一句重话,钱财亦是人人喜爱之物,为何会惹她委屈不快?

他想不明白,但他本能觉得,如果他现在直接问“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小团团或许真的会哭出来。

薛成璧皱着眉,胡乱把欠条揉成纸团,草草丢进了火盆里,然后夺过了那只荷包。

“以后再说。”

周瑭如释重负。

手掌里,仿佛还残留着荷包那灼烧似的余温。

他情绪低落,抿紧嘴唇,低头不语。

脸上的水珠掉得多了,怀里的猫儿沾了满身水,一阵抖毛甩脑袋。

一块巾帕递到周瑭眼前。

周瑭撩起眼皮瞅他一眼,飞快地垂下眼,接过巾帕擦脸。

巾帕上染着干净的皂角香和药香,是薛成璧的味道。

周瑭心情明快了一点,可还是不肯看他。

薛成璧顿了顿,靠近了些许。

“我用了你的药。”他有些生硬道,“很管用,伤几乎快好了。”

周瑭抬眼,看到了小少年凑过来的脸。

脸颊侧很听话地涂抹了玉肌膏,划伤几近愈合。

周瑭忍不住眉眼一弯。

离得这么近,他能看到小少年的薄唇几乎绷成了一条失去血色的直线,似乎在那冷漠的外表下,也会有紧张和煎熬。

这是在哄他开心吗?

感觉有些笨拙呢。

周瑭真正笑了起来。

孩子这么一笑,很奇异的,薛成璧心里的烦闷感烟消云散。

太奇怪了。

患上疯病以来,他一直熟于克制情绪。但现在,他的情绪却因为另一个人小小的喜乐悲欢,而异常活跃地变化着。

薛成璧迷惘。

莫非是……病情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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