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死亡的恐惧是生物的本能，他也不例外，但他不能后退。

在他的身后是他的世界，是他的家，是院长爸爸和孤儿院的孩子们，是……秦妄。

想到这个名字，简子晏阖着的眼睫隐约有晶莹渗出。

“对不起，秦妄。”他对那个永远不可能听到的人说，“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辜负你的。”

“既然不想，那就不要辜负了。”

简子晏以为自己幻听了。

当一只熟悉的手掌握住他持剑的手，源源不断的力量重新涌入他的体内，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炽烈的光晕中，秦妄凌空立在他的身边，目光比周围的光芒更加炙热，透着露骨的温柔。

“我找到你了，小晏。”秦妄微笑着说，“我用了九世才走到你的身边，你别想再抛弃我。”

简子晏呆呆地望着他，视野不受控制地变成一片模糊。

“你怎么恢复力量的？”他的声音有些发哽，“我明明检查过了，你现在就是个凡人……”

“那我只能说，我们彼此彼此。”秦妄温柔地说，“你藏起了你的底牌，我也藏起了我的。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动用这张牌，现在我却无比庆幸我拥有它。”

泪水从简子晏的眼眶中流下，他没有去擦，也没有移开目光，他凝望着秦妄，蓦然笑了出来。

“你知道会面对什么，对吧。”

秦妄颔首，回以同样的微笑：“既然来到这里，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正如秦妄了解简子晏，简子晏在这一刻恍然发觉，他也如此深刻地了解着秦妄。

九场轮回，即使长相不同，性格不同，秦妄也还是那个秦妄，是他亲眼了解的真实的人。

熟悉的精神力扩散开来，补足他的枯竭，更加炽热澎湃的金色神光笼罩住整个天际，巨网遮天蔽日，蔓延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万千飞剑出现在两人周围，如同自己长了眼睛般，精准地飞向每一个胆敢入侵的敌人。

简子晏看着这一切，一直不曾言说却横亘在心中的宏大的孤独，渐渐被填补起来，让他心口发胀。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你一个问题，现在我终于可以说了。”

简子晏一怔，转头看向秦妄。

秦妄向前倾身，在这浩大的险境中，他露出前所未有的满足。

“你总是在否定你自己，你把曾经的那些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割裂开，执拗地想让我相信我爱上的只是那些曾经的你，而不是现在的你。”他将额头抵住简子晏的，温柔地低语，“可是你就是你啊，小晏，在这个没有剧本的现实世界中，你不是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么？”

简子晏瞳光一颤：“原来……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要更多。”秦妄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所以我一直在试图向你证明，我爱的就是你，不管你外貌怎么变，性格怎么变，你都是我所选择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简子晏凶狠地吻上了他。

秦妄顿了一下，随即毫不客气地吻了回去。

在漫天的金光下，在刀光剑影与横飞的尸体中，他们激烈地拥吻，仿佛即使下一秒世界爆炸，他们也要吻到至死方休。

“对不起，原谅我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简子晏挥动巨剑，于灼目的火光中回眸，“原谅我的愚钝，胆怯，多疑和自卑，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有那些顾虑了。”

“能听到你这么说，即使我下一秒就会死，我也心甘情愿了。”秦妄笑着，眼眶却红了，“既然你也选择了我，那就别想再甩开我第十次了，小晏。”

“怎么会呢。”简子晏轻声说，“那是对你的伤害和侮辱，我不会再那么任性了。”

秦妄心中最沉重的一块顾虑，终于沉沉地落了下去，消散于无形。

他们不再有任何顾忌，曾经并肩作战过那么多个世界的默契不遗余力地发挥出来，在他们的驻守下，这个世界如同被保护在铜墙铁壁之下，再也不会伤到分毫。

“数量已经控制住，下一步就是补天了。”秦妄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简子晏，“你之前想怎么做？”

简子晏露出一丝尴尬。

“你想等力量耗尽之后，把自己炼化去补天。”秦妄冷静地说出他的打算，“太岁绯的被动技能……啧。”

他第一次发出这么不雅的声音，简子晏沉默下去。

“即使是现在，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他抬起眸，“秦妄，我知道你陆无风的那一部分很强，强到甚至能够撕裂空间，但是撕裂和填补是两个方向，你的力量做不到去修补它。”

“只有陆无风的确做不到，但是我不只是陆无风。”秦妄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么说，温和地回应，“我可是做过神的人，就算不是这个世界的神，能想到的方法也比你要恰好多那么一个。”

简子晏蓦地想起了那个黑发金眸的神祇。

“你有什么方法？”

秦妄嘴唇微张，吐出两个字：“献祭。”

简子晏瞳孔一缩，瞬间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只要献祭神的灵魂，就能兑换一个要求。”秦妄说，“即使在这个世界也是适用的。”

“不可以！”简子晏脱口而出，“赫墨拉只是你的残魂之一，它未必能满足兑换的条件！”

秦妄温柔地望着他，似乎已经洞悉一切。

“只有赫墨拉自己的确不够，但我就是赫墨拉，融合了所有残魂之后，我的灵魂比全盛的赫墨拉更加完整，可以兑换任何要求。”

简子晏只感到一阵冰凉从头顶浇灌下来，他嗓音干涩：“你不让我炼化自己，却想要献祭你自己，秦妄，你以为我就受得了吗？”

献祭了灵魂会有什么后果，任谁都能想象出来。

秦妄是为了让他活下去，选择牺牲自己。

他打定了主意不会让秦妄这么做，然而秦妄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还不等简子晏采取任何行动，他的身形就被固定住了。

简子晏惊呆了，他嘶吼出声：“秦妄！”

“对不起，小晏，原谅我的自私。”秦妄爱怜地抚摸他的脸颊，“我已经无法承受第十次的失去了……这一次，就换我任性吧。”

简子晏眸光震颤，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透明的虚影从秦妄的身体中浮现出来。

干练的作战服，英俊端正的容貌，这是他们的初遇，池洲。

“先生，这一次我终于来得及救下你了。”池洲不舍地对简子晏微笑，“你不要内疚，这是我们欠你的，只是迟了这么久才还罢了。”

说完，他转身义无反顾地扑进了火光之中。

简子晏眼眶睁大，无力地祈求：“不……”

接着，星际帝王的身影浮现出来。

“子晏，我当初没能阻止你做的事，好在主魂成功阻止了。”司望笑着说，“当我死去之后，我会对我们的宝宝说，我很爱他，也很爱他的另一个父亲。”

他也转身扑向火光下的裂缝。

下一个是一身黄袍的年轻皇帝。

裴明珏一露面，就先用力地亲了简子晏一口，他含着眷恋，悔恨与孺慕望着简子晏，哑声说：“老师，我终于有机会告诉你，我烧掉了父皇的牌位和我自己，我为你报仇了。”

简子晏望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泪如雨下。

“不要哭，老师。”裴明珏说，“仇报完了，我还要补偿你呢，幸好还有这个机会，青玠很开心。”

年轻的小皇帝也走了。

接下来是高挑俊美的钢琴王子。

尹曜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简子晏一眼，不等简子晏看透他的眸光，他就转身离开了。

然后是末世的无冕之王。

沈恪凝视着简子晏：“小晏，等了这么多辈子，我终于亲耳听到你说爱我了。”

他仰头望向灿烂的火光，微笑：“曾经你用自己给我换来了一个没有末世的世界，现在是时候让我还你一个了。”

他的背影也吞没于金光下。

“不要再继续了……”简子晏绝望地呢喃。

“很抱歉，简，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话了。”

黑发金眸的神祇浮现在眼前，浩渺如烟的眼睛里，满满的只有简子晏一个人的身影。

“因为我的错误，让你死于我亲手制定的规则之下，是我永恒的悔恨，我曾经无力救下你，这次就当满足我的心愿吧，我的精灵，你要活下去。”

“晏晏，我知道你不想接收我的道歉，但我想告诉你，这一次我选择你，只选择你。”

金发的人鱼王游弋着漂亮的鱼尾，最后一次圈住他的爱人，留下一个极尽温柔的吻。

“没有任何人比你重要。”

“菲利克斯……”简子晏想要伸手抓住他，却无法移动。

最后一个出现的，是陆无风。

当白发红眼的虚影浮现在眼前，简子晏即使在剧烈的心痛中，也仍然愣了一下。

这不是他认识的模样。

“阿晏，我犯下的错误，比他们都要多，也都要严重。”陆无风轻声说，“我没有脸祈求你的原谅，但我可以赎罪。”

“从今往后，我会在你头顶的天空之上守着你，直到世界的终结。”

简子晏的嘴唇颤了一下，在汹涌的泪水中，陆无风的身影也消失了。

在这些残魂都失去之后，秦妄身形摇晃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最后轮到我了，小晏。”秦妄低低地笑，“我好像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就道声别吧。”

“我的灵魂永远不会离你远去，我是你头顶的天空，是给你遮光的云，是吻过你面庞的风，是滴落在你肩头的雨水。”他吻去简子晏的泪水，“只要你去感受，我就在你的身边。”

“再见。”

秦妄珍而重之地说完，就要转身步上残魂们的后尘。

然而他忽然发现，一直泣不成声的简子晏眼底倏然淌过一道狠光。

他一惊之下，手腕蓦地被死死扣住了。

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到了简子晏近乎扭曲的面容。

“秦妄！你别想在老子面前抢老子的剧本！”简子晏用尽全身的力气呐喊，脖子上甚至蹦出细弱的青筋。

他说出让秦妄不明所以的话。

“我可是身价一亿积分的人，如果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我就生吃了419！”

正同样难过得不行的419：？？？

在意识空间中，那个兑换完之后行走缓慢的进度条，终于走到了尽头。

轰的一声，犹如绚烂的烟火倏然炸开，秦妄眼前只剩下茫茫的白光。

下一刻，因为灵魂分离而产生的彻骨疼痛和空虚一点点地被填补回来。

秦妄震惊地大喊：“小晏！”

“别急，死不了。”简子晏哑声回答。

献祭，听起来就很邪门并且不靠谱的东西，简子晏一开始就不愿意相信。

只是事情已经走到绝路，他只能将信将疑。

既然是个神就行，那为什么不能用系统里买的神魂？虽然很贵，但他家底雄厚，负担得起！

然而这种冷门又稀有的东西不好找，即使是419也找了半天，所以他才只能眼见着这些傻子一个个地出来和他告别。

在419好不容易联系到另一个系统，得知它家任务者正好抓了一只神的灵魂后，简子晏毫不犹豫地开启交易系统，将他所有的积蓄都砸了进去。

好在，应该成功了。

秦妄惨白的脸色渐渐变回红润，他惊愕地望着简子晏，在两人的头顶，遮天蔽日的黑幕正缓缓闭合。

剩下的异兽也顾不得找死进攻了，一个个凄惨地嘶吼着，拼命地想要回到缝隙之中。

简子晏疲惫地眨了下眼，在逐渐恢复明媚的阳光中，哼了一声。

“看来世界意识还算是懂得知恩图报。”他说，“我的惩罚没有了，你的呢？”

“我没事。”秦妄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下意识地回答一句，然后说，“小晏，你的底牌……好像比我多多了啊。”

简子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犹如初升般的朝阳。

然后他突然转过身，一把勾下秦妄的脖子吻了上去。

“秦妄，如果你再这样自作主张，我就藏起来，让你再也找不到。”

他气喘吁吁，又咬牙切齿。

“不管你是天也好，云也好，还是风或者雨之类的任何东西，只要我不想让你找到，你就别想再见到我，听清楚没？”

秦妄眼眶湿热，他将脸埋在简子晏的发顶，半晌回了个嘶哑的好。

他们交托出自己全部的爱与信任，对彼此承诺，再也不会有下一次自以为对彼此好的牺牲。

永远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