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听到他这么说,医生眼中反而燃起愤怒的火苗。
“你是这孩子的哥哥,但是一直不知道他在经历着什么吗?”
尹曜怔怔地望着他,似乎没听懂这个问题。
“这孩子的身上全都是伤!”医生语气激烈,“除了胸前那个致命的大伤口之外,他全身都是一些挨打的痕迹,有的看痕迹甚至就是前几天刚留下的!那时候他已经受伤了吧?打的人可怎么下得去手?!”
不止是尹曜,宋霁也被这个消息惊在当场,目瞪口呆地望着医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是不是他那个出事的父亲做的?这事你们必须得调查清楚,得报警!”医生越说越气氛,“施暴的人倒是聪明,知道用不容易留下痕迹的橡胶打人,但这孩子的皮肤太细嫩了,那青一道紫一道的……这么漂亮的孩子,到底怎么忍心打下去的。”
医生是真的的非常生气,重复的话说了好几遍,在看到两人呆滞的目光之后,确定他们是真的不知情,才勉强稳了下情绪,语气仍然不怎么好。
“这孩子的两只手,可以看出来曾经被什么重物给砸碎或者碾碎过,而且进行过很多次的手术修补,但也只是勉强维持住脆弱的表象罢了,他的筋骨损坏太严重了,一直都没有长好,甚至手指的肉里还有老化的碎骨头,我行医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情况,如果不是我们是一所综合性质的医院,一时都找不出能给他缝合的骨科医生。”医生说着,眼中流露出叹惋的神色,“只是有一件事不得不告诉你们……他的手本来就那么脆弱了,现在还受到这种伤害,无论再怎么治疗,他以后都再也无法使用他的右手了。”
无法再……使用他的右手了……
这个声音在尹曜的脑中徘徊,倏然如雷霆般放大,震得他整个人颤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明明他们之前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他恍惚地想起格兰斯顿的猜测,虽然还没有确定过,但格兰斯顿的态度如此坚定,再加上一些细节,几乎能够确定简子晏就是他们都在苦苦找寻的天才。
所以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很少碰钢琴的原因?
因为他根本就无法碰触。
他又想起在真人秀的琴室里看到简子晏弹琴的姿态,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满心欢喜,在看到有人发现他碰触钢琴的时候,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眼中涌起的是……自卑。
那时候的他是怎么认为的?
……他觉得他只是在将钢琴当成玩具,嫉妒他会钢琴,还警告他不要乱碰。
尹曜突然急促地呼吸了一下,一股莫大的羞耻感席卷而上,让他浑身发热,还夹杂着浓郁的痛苦。
宋医生对他痛苦的模样见怪不怪,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在离开前提醒两人:“这事一定得报警,好好调查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孩子身上有长年累月的伤口,不可能是近期才留下的。”
“我知道了。”尹曜不知道是如何从胸腔中挤出的声音,“谢谢……医生。”
医生摇摇头,嘱咐他们不要忘记遵循探视时间,带着复杂的叹息离开了。
他一离开,宋霁就凝重地看向尹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想劝慰自己这和简玉泽没有关系都不可能了。
按照他明面上对简子晏的宠爱程度,除了他本人之外,还有谁能长年累月地对简子晏实行虐待?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偏偏是最有可能的真相,宋霁一瞬间感觉有些发冷。
他想到简玉泽当着外人的面表演出的父子情深,想起他没有一丝瑕疵的儒雅口碑,这样的传闻之下,居然包裹着如此一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连他都觉得无法忍受,更何况尹曜这个把简玉泽当成恩师和父亲的人。
“我犯了全天下最愚蠢的错误。”
尹曜透过玻璃看向病房中纤细苍白的少年,声音沙哑得厉害,含着极度的悲伤和悔恨。
“我错把珍珠当鱼目,在上面笼罩上尘土的时候不但没有帮忙擦拭干净,反而在上面又踩了一脚,将他更深地踩进了尘埃里。”
宋霁懵了,他认识尹曜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刻,他一直都是冰冷淡漠的,除了钢琴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思绪。
而现在即使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张面容,也能轻易地看出他那双情绪激动到泛红的眼睛,他直直地望着简子晏,就像望着一个代表执念的符号,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陌生起来。
他心中泛起强烈的不安。
尹曜闭上通红的眼睛,酸涩的湿意在嗓口滚动着,被他强行压下。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宋哥。”他声音哑得惊人,“我的老师,我最敬爱的恩人,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样子,他明明一直都在试图提醒我,原来他一次次地拦住我,是想要提醒我……但我没有信他,直到最后,我都没有信他。”
宋霁听出这个“他”指的就是简子晏,他有些发怔。
“前几天在录制真人秀的时候,他告诉我,老师并不是真心想要培养我,他在利用我,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我说出完整的句子,我却没有信他。”
想到他当时对简子晏说了什么,强烈的悔恨攫取了他的心脏,每回想一点,心中尖锐的疼痛就强烈一分,让他呼吸颤抖起来。
“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他的异常,早一点耐心地问问他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早一点……相信他,是不是他就不用躺在这里了?”
“你也没有想到事实会是这个样子……”宋霁苍白地安慰他一句,随即就闭上了嘴。
他跟着看向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心疼中掺杂着难以控制的匪夷所思。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喃喃着,不知道是在问谁,“简玉泽他要钱有钱,要名声有名声,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唯一的儿子?”
这个问题,尹曜现在也无法回答。
在知道了简子晏常年被家暴之后,他心中控制不住地浮现出另一个恐怖的猜测。
八年之前,简子晏为什么没能参加比赛的颁奖典礼,难道真的只是以为他母亲去世了吗?
他的手……到底是怎么伤的?
那么严重的伤,绝对不可能是意外造成的,哪怕是像这次这样,钢琴盖整个倾塌下来,也不会造成那么粉碎的后果。
这里面,会不会有简玉泽的影子?
简子晏这些年言行举止都如此奇怪……是不是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尹曜不敢去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这其中的真相。
如果是真的,如果正是因为简玉泽曾经对他做过这样的事,所以他才能知道简玉泽对他即将要用的钢琴做了手脚,才拼了命地过来救他……
尹曜头痛欲裂,他不敢去回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他脑中徘徊着太多的念头,希望有谁能为他解答,告诉他真相,然而等到他们的探视时间到了,简子晏也仍然没有醒来。
根据医生所说,关于精神病的检测需要等他这些身体上的疾病好些之后才能进行,最起码得等他人醒来,因此他那张所谓的诊断书上究竟有什么病,现在只有简玉泽一个人知道了。
尹曜不肯离开简子晏的病房前,还是宋霁为了不传出更多难听的传言,将他强行拖走了。
第二天,尹曜刚准备前往医院,就接到警方的消息,说他这个案子已经审出来了。
尹曜握紧通话的手机,稳住呼吸回了声好,然后马上驱车来到了警局。
还是上次负责了解他情况的警官,看到他过来之后也没绕关子,直接开口。
“你这件事的真相已经出来了,就是简玉泽做的,他犯事的时候关掉了所有的摄像头,偏偏就剩下一个之前坏掉的摄像头没管,这个摄像头其实已经被修好了,完整地录下来了他的全部作案过程,他无可辩驳。”
即使是早就已经猜到的结果,尹曜一瞬间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仅仅存在于猜测中,和真正亲耳听到事情的真相,造成的冲击是截然不同的。
尹曜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瞳孔收缩,袖子下的手用力地掐住自己的小臂,才让自己勉强保持住镇定的外表。
警官知道这件事对他造成的冲击,给他递过来一杯热水。
尹曜接过来,语气有些虚弱:“我能……见一见他吗?”
不止是因为想问简玉泽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还有更重要的简子晏的事,他想让自己彻底死心。
但是警官并没有同意,他说:“很抱歉,现在还不可以,因为除了这件案子之外,简玉泽还涉险从事多项违法活动,很多案子我们之前都没想到会有他的参与,没有往这个方向调查,现在他一落网,牵扯出了很多东西,他现在是重要嫌疑人,不能见人。”
尹曜久久地坐在原地,手中热水滚烫,他握在上面的手指却如冰寒凉。
在这个说不上冷的季节,他忽然打了个寒颤。
就在警官以为他要缓很久才能回神的时候,尹曜突然出声。
“我还有一件事想举报……”他一字一顿,“简玉泽涉嫌家暴自己唯一的孩子,请警方严查真相,给无辜的孩子讨一个公道。如果有任何需要协助调查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
走出警局之后,尹曜恍惚地仰头看向明媚的日光,感觉世界如此虚幻。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一看是医院的来电,他马上就摁下通话键。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来找看望简子晏的人,再加上编造的哥哥身份,他成功地成为简子晏的紧急联络人,所以一旦医院那边有什么动向,会主动向他告知。
他凝神听着话筒那边的声音。
“喂,您好,请问是病人简子晏的家属吗?病人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