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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巨日缓缓沉入辰江之底,余晖染红了瑟瑟江水。

顷刻间生出了远胜正午的刺眼光亮。

江玉珣不由屏住了呼吸……

再明亮的太阳都有落下去的那一刻,但它只是暂时休憩。

等到明天,又会再度照亮辰江两岸的平畴沃野。

桃延郡,驻军地。

前阵子风虐雪饕冰灾严重,天子无暇深入军营。

回程时桃延郡的积雪虽还没有化净,但天已经晴了下来。

故而在离开这里之前,应长川先去军中细看了一番。

如今大周军队中已开始大范围配备火器。

除了服麟军外,驻守在桃延郡的征东军,也开始学习使用这些新式武器。

假如大周与折柔开战,他们也将成为另一只主力,并顺着辰江赴北地参战。

征东军驻地的空地上,放着一大堆晒干的稻草。

身着重甲的士兵骑着

() 马在草垛前绕了好几l圈,突然扬蹄奔向了远处。

从没有见过这种场景的庄有梨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阿珣,我们今日不是来看火器的吗?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曾听庄岳介绍过“火器”,自此便对这种毁天灭地之物抱有极大兴趣。

然而今天到了这里却只看到了普通的弓箭。

空地上众人均凝神屏气,江玉珣转过身去小声朝他解释道:“骑兵手里拿的东西名叫‘弓火药箭’,它乍一看去与一般的箭没什么区别。但若是拿到手中仔细观察,就能看到缚附在箭杆上的火药仓。”

火药仓的装药量是由“弓力”决定的。

远处那名骑兵手中拿着的是一把三石之弓,火药仓内的含药量也比较高。

刚才还有些失望的庄有梨瞬间明白了过来,并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折柔行军打仗时,会为战马带够干草。这个弓火药箭就是冲它而去的!”

他话音落下时,骑兵已经停在了远处。

庄有梨立刻不再多说,同时屏住呼吸与江玉珣一道向前看去。

晴日晒干土地,生出了灰白的光亮。

远处身着重甲的骑兵首先点燃火药仓,接着立刻拉开了弓箭。

“嗖——”

伴随着一阵破空之音,带着烟气的长箭飞过整片驻地,直直地向草垛处而去。

不过下一息,便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它……”它去哪里了?

不等庄有梨将心中的话问出,就见不远处的草垛上忽然生出了阵阵浓烟。

大风刮过空地,草垛上的浓烟突然翻涌起来。

等庄有梨反应过来的时候,烈火已燃了起来。

“成了!!!”

“不愧是火器——”

与庄有梨一样第一次亲眼见到“火器”威力的郎官们忍不住欢呼出声,而远处那个射箭的士兵,也忍不住朝人群之中挥起了弓来。

庄有梨激动地看向江玉珣:“我听爹说,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想过火攻,但使用的那些武器实在是太不稳定,几l乎难以投入实战。如今有了这种火器,我看折柔还如何南下!”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攥紧了拳来。

此前也有人想过用“火箭”去烧粮草。

所凭的不过是在箭杆背后缠绕沾了麻油的布料,并提前点燃放箭出去这样的笨办法。

“沾了麻油的布料”本就沉重,不但很难放弓,且经常坠.落在半途。

而背后燃着熊熊烈火的箭,更是很容易四处乱飞,稍不留神便会伤到自己人。

有了火药之后,这个问题瞬间迎刃而解!

草垛上的火光越来越大,浓烟袭来江玉珣忍不住咳了几l声,终于眯着眼睛移开了目光,并看向遥远的北方。

折柔的冬天比大周更长,更别说今年又闹了“白灾”。

如今大周多数地区已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但是折柔的冬天却

还没有过去。

……也不知道丘奇王还能再坚持多长时间?

-

天气逐渐转暖,辰江上虽然还冷,但好歹能够咬牙忍受。

江玉珣很想回外仓休息,但无奈于自从发现自己与皇帝同住内舱后,外面的寝具就被内侍官收到了别处。

……这么多天都睡过来了,江玉珣也不会再再难为自己。

回程的船上,他自觉走到了内舱之中。

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今日内舱怎么只剩下一床被子了?

这就过分了!

深夜,楼船破开平滑如镜的江面,逆流向北而去。

此时船上大部分皆已进入梦乡。

只剩下江玉珣一个人还瞪大双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看个不停。

不能睡,绝对不能睡……

困意袭来之时,江玉珣默默伸出手来将自己的腿狠狠地掐了一下。

痛意瞬间在腿上蔓延,刚才还昏昏欲睡的江玉珣立刻清醒过来,同时用余光估算起了自己与应长川之间的距离。

……多亏了内侍官干得“好事”。

此刻江玉珣正与应长川同盖着一床被子。

天子的床榻不是一般的大,但是江玉珣仍如一只壁虎般贴墙静卧。

两人之间的空隙,足足有五尺还要多。

确定距离还算安全之后,江玉珣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睡起觉来一点也不安稳。

前阵子有两床厚棉被阻隔,江玉珣还能安心入睡。

如今只剩一床棉被,他便只能用这个方式强行保持清醒,并与应长川拉开距离。

初春时节,深夜的空气中仍满是寒意。

桃延郡的雪虽然已经停了,可是这几l日正是融冰之时,江上的寒气不但没有消失,甚至于比前几l日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掐完自己后江玉珣便悄悄将手抬了上来,然而伴随着他的动作,又有一阵冷气透进了被窝。

——有这风在,江玉珣就算不掐自己也很难入睡。

江玉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将被子朝身上压了压。

他自觉动作幅度一点也不大,但谁知下一刻,本该熟睡的应长川竟缓缓开口,“爱卿不困吗?”同时侧身疑惑地朝他看了过来。

江月穿过厚厚的毛毡照亮了帷帐内的一方空间。

江玉珣忽然从应长川的身上觉察出了几l分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天子的目光清明,似乎也一直都没有睡着。

完了,我是不是把他给冻到了?

江玉珣不由心虚了一瞬。

“……回陛下的话,臣有些困了。”

“那为何还不睡?”沉懒的声音轻轻落在江玉珣的耳边,带着几l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江玉珣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棉被:“被窝透风,臣冷的睡不着。”

都怪那群内侍官!

想到这里,江玉珣不由牙痒痒了起来。

见天子已经醒来,不打算再忍下去的他任命般抬眸看向应长川眼底,并小心提议道:“想必陛下也有些冷吧?不如臣现在去重新找一床棉被?”

话还没有说完,江玉珣就迫不及待地将手搭在了被子,作势起身寻找棉被。

然而下一刻,应长川的手竟轻轻地贴在了他的手背上:“无妨,爱卿过来一些便是。”

他的语气无比平淡,好像君臣抵肩而眠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那般……

江玉珣:!!!

应长川就装吧!

他能听不出来我的言外之意吗?

然而还不等有原则的江玉珣出声拒绝,原本睡在榻边的天子竟不讲道理地靠近过来。

——不过眨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一尺。

原本悬在半空的棉被落了下来,温暖又柔软的感觉再一次将江玉珣包裹。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天子竟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如睡着了一般不再出声。

江玉珣瞬间欲哭无泪。

他的背后便是楼船的船舱,早已退无可退。

担心不小撞到应长川,江玉珣只得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原位。

手脚也变得格外规矩。

楼船随着江水一道轻轻摇晃。

面对应长川侧躺的江玉珣不敢再像刚刚那样睁眼发呆,只得无比沉重地阖上了眼睛。

他原以为有应长川在,自己定然紧张难以入睡。

但江玉珣显然高估了自己……

应长川靠近过来之后,被窝逐渐回暖。

伴随着江水拍打楼船的声音,已经硬熬了几l个时辰的江玉珣的思绪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原本瑟缩在床榻一角的他,忍不住舒展起了筋骨。

睡着睡着,便滚到了床榻的中央。

酣然入梦前,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和应长川未免有些太过不清不楚了吧?

……

丑时。

银月落江,辉光弥漫。

不能燃烧炭盆的楼船上仍有些阴冷。

已经滚到床榻正中央的的江玉珣忍不住蹙眉寻找起了热源。

此时此刻,整艘楼船上或许只有天子一人仍清醒着。

被窝内的小动作从未停下来过,直到暖意袭来的瞬间,应长川终于忍不住缓缓睁开眼睛向身前看去。

江玉珣似乎仍想如壁虎一般趴在船壁上,但陷入熟睡的他却早已忘记了东西南北。

——此刻,睡梦中的江玉珣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牢牢地扒着舱壁。

而是紧紧地搂住了应长川的手臂。

接着竟心满意足的长舒一口气。

柔软的感觉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贴在了天子的身旁。

月光下,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深幽。

他难得小心地抬起了手,想要替身边的人拉上不知何时被甩到肩下的被子。

然而还不等应长川动作。

紧紧搂着他的江玉珣忽然嘟囔着用脸颊轻轻从他手臂上蹭了过去。

柔软又温暖的触感,穿过薄薄的衣料穿到了皮肤之上。

化作丝丝电流,在刹那之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刹那间,命内侍官拿走多余被褥的应长川懂得了何谓“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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