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果树是棱平县百姓最大的经济来源。
前阵子刚下雪的时候,百姓便着急想要出来做些什么。
但无奈于南方百姓压根没有应对此事的经验,且天气过于严寒,官府只得派人守在果园附近,将冒着风雪来此地的百姓通通遣回家中。
寒风吹得果树叶片脱落,树枝也被冰雪压折。
更严重一些的果树直接倒在了地上,看样子是彻底没了生机。
江玉珣上前将叶片上的薄冰揭了下来,直接转身对应长川行了一礼说:“陛下,这些果树必须尽早处理,不然必将全部冻死在今年冬季。”
他的表情格外凝重,配着风雪竟有几分肃杀之气。
应长川的神情也极其严肃:“棉衣预计再有三日便能经辰江全部运至桃延,届时先将其发给驻军,丰岭附近的果园也由驻军统一修整。此事由江尚书全权负责。”
“是,陛下!”江玉珣立刻将他的话应了下来。
此时果园内明明围了几十号人,但是江玉珣和应长川之间却自成结界。
完全不需要第三个人插手,他们便将果园的事定了下来。
听完两人的话后,站在江玉珣身边的童海霖终于忍不住问道:“江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此行除了年轻官.员外,应长川还带了不少农业方面的专才。
不过几人年岁较大,并未与众人一道骑马前往棱平县,如今还在溪口城休息。
不过来到溪口城的第一晚,观察过沿途景象的江玉珣就已经与几人详细交流过当地受灾情况,并定下了
() 初步处理计划。
如今亲眼见到果园受灾情况,这计划便于江玉珣的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天子一眼,而一旁的应长川也在此时缓缓点头示意江玉珣继续。
棱平县附近除了眼前这样规模庞大的果园外,还有许多分散在田野角落的小型园地,百姓自家院中也有果树栽种。
士兵不可能顾及每片田地。
届时还需要童海霖这个太守来安排人维护与修整,并将方法推广出去。
因此,江玉珣便直接从身侧抽出银剑向对方演示了起来。
他的动作格外干脆,三两下便将一截枯枝从树上砍了下来:“先要派人修剪冻伤的枝叶,切记要按照‘先轻后重’的顺序,先把那些已经不能再结果,但是还在消耗果蔬营养的枝干断去。接着再找百姓收来秸秆稻草铺在地上,为这些树保温保湿。”
童海霖和其他桃延本地官.员连连点头,赶忙仔细将他的话记了下来。
同行的士兵更是目不转睛,生怕自己不小心漏掉什么。
江玉珣吸了吸鼻子将长剑收了回来:“来年春天雪化之后也不用再清理秸秆、稻草,等它们腐烂以后,正好可以为土地增肥。未来冬季就算不下雪,也可以这样做试试。”
此刻,江玉珣的神情极其严肃。
黑亮的眼眸中只剩下漫天的白雪,与眼前被雪花覆盖的果树。
漫天风雪中,包括天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他虽年轻,但口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说完,江玉珣又看向一旁刚栽下不久的树苗。
这棵果树的树干还不及碗口粗,要不是周围有其他果树为它挡风,恐怕早已被疾风切断。
江玉珣看了它一眼,便对周围人叮嘱道:“像这样比较小的幼苗,要用麻绳还有稻草缠好树干。”
说着,他又蹲下身在果树上比划了起来。
江玉珣方才所说的东西,昨天已经连夜写成奏报送到了天子的手中。
如今应长川既在听他所说的方法,更在注视着眼前的人。
江玉珣的鼻尖被冻得通红,声音也有些沙哑,但是神情却格外专注,完全将风雪抛在了脑后。
说着说着,还不时转身与应长川对视征求他的意见,或是不自觉地朝天子点头。
——江玉珣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有多么耀眼。
长长的睫毛与鸦羽般在寒风中扇动。
黑亮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尽是坚定与认真。
他的话语在无意间安抚了惶恐的人心,甚至化解了冬日的严寒。
“……若是有余力的话,再为树根培土防寒,或者在果园附近熏烟驱寒,”说着,江玉珣又忍不住朝应长川看去,并下意识朝他眨了眨眼,“陛下,这样可以吗?”
刹那间,应长川似乎又触到了那柔软的眼睫,想起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天子的呼吸竟也随之乱了一瞬。
“可以。”他笑了一下,朝江玉珣点头道。
“好!”江玉珣眼前一亮,继续转身看向果树。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眼在天子的心中掀起了小小的风浪。
应长川之所以独揽大权,既是因为过去朝中无人可用,更是因为他从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然而这一次,他不但无比放心地将如此重任交到了江玉珣的手中。
且还在此刻生出了一阵淡淡的却不容忽视的骄傲之意。
应长川既想要只有自己知道他的美好。
更想要全天下都看到他的璀璨。
……
此时一行人正处于棱平县以北。
官道也在这里分岔,连接着坐落在桃延郡最南端的另外两县。
棉衣虽有三天才能全部运到桃延,但并不代表这几日只能干等。
听完江玉珣的话后,桃延郡当地的官.员立刻领命分头行动,去教授江玉珣说的防寒技巧,以及提前搜寻秸秆、稻草,一刻也没有耽搁。
-
棱平县的受灾情况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县内房屋塌倒一地,盖上雪被后竟叫人分不清何处是路、何处又是废墟。
按当地官.员所说,此地房屋倒塌率足有六七成,大部分百姓都挤在了去年新修的学堂之中。
进城之后,一行人直奔学堂而去。
“……棱平县城内居住的人不多,统共有百姓一千两百余人,约八百人受灾流离失所。除去投靠亲友者,算上城外受灾百姓,还有大概六百人住在此处。”棱平县主官一边带众人向前走,一边小心翼翼地介绍道。
位于队伍最末的江玉珣则四处观察了起来。
有不少百姓也在这时从学堂内探出头,朝这里看了过来,并与同伴窃窃私语。
他们已经学了几年官话,但和同乡聊天时仍喜欢讲本地方言。
江玉珣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一会,还有胆大的孩子还跑出学堂,站在了屋檐下近看。
棱平县位于桃延郡深处,世代居住于此的百姓一辈子也见不到几个生人。
此时他们正怯生生地躲在柱子外好奇地看向江玉珣,并忍不住与同伴挤来挤去。
“别挤别挤!”
“能不能蹲一蹲身,让我也看一眼?”
江玉珣忍不住朝疑惑地他们看了一眼,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并腼腆地朝他笑了起来。
“棱平县的学堂修建的还不错,”桃延事态紧急,庄有梨也将前几日那些有的没的扔到了脑后,他凑到江玉珣身边说,“我看这些房屋也有定时清冰。”
江玉珣一边听,一边随庄有梨的视线向上看去。
棱平县本就多雨,为了排水方便,当地人将房顶修建得格外陡峭。
这样一来房屋清雪也变得容易许多。
江玉珣抬头便见一片黛色屋檐完完整整地立于自己眼前。
然而还没有等他松一口气,江玉珣忽然看到了惊险的一幕——
黛色的屋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了一排冰锥。
这些冰锥足有一尺多长、尖端锐利,此时正在太阳下闪着寒光。
江玉珣的视线再次朝屋檐下落去。
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有一排的碎冰,显然……这些挂在屋檐上的冰锥还在不断地向下脱落!
江玉珣的背后瞬间一寒。
十几名百姓正挤在屋檐下好奇地看向此处,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头顶的冰锥正随着梁柱一道颤动,甚至于生出了巨大的裂隙,随时都有脱落的危险。
“当心!”江玉珣下意识道,“你们头上有冰锥,别再站在这里了!”
棱平县当地百姓学官话不久,江玉珣话音落下后,众人反应了几秒方才抬头看向屋檐。
听到他的声音,走在前方应长川等人也停下脚步朝后看来。
巨大的冰锥如一把把利剑指向大地,百姓愣了一下慌忙转身向屋内而去。
伴随着行走产生的震颤,冰锥晃动的频率愈发高。
眼看冰锥便要从屋檐下坠落,直刺入身体之中,却还有几个看上去只有三四岁小孩与老人家完全没有听懂江玉珣的话,呆立在原地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跑!”来不及多想,江玉珣一边大声提醒,一边完全凭借本能快步向屋檐而去。
冰锥猛地晃了一下,细碎的冰花随风飘落。
江玉珣抬眸看了一眼屋檐,咬牙一把将站在最大冰锥下的小孩拽了过来。
伴随着孩童的尖叫,学堂内外瞬间乱了起来。
“砰——”
一尺有余的冰锥从屋檐坠下,直直地砸向石板。
其余几人终于意识到危险,快步向后退去。
青石铺成的地板本就湿滑,更别说边角处还覆着一层薄冰。
虽然躲过了冰锥,可江玉珣还是瞬间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不等他伸手支撑,背后便传来一阵剧痛。
“啊——”怀中的孩子还在尖叫,冰锥如利刃坠地,砸在了他们方才所站的位置。
痛意从背部蔓延开来,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细雪和着冰碴缓缓坠在了江玉珣的眉间。
他的余光看到,在众人被吓得呆立在原地的这一刻,只有一抹玄色身影快步向自己而来。
……是应长川。
他的语气终不再像平常那般平静,而是带上了几分不常见的惊慌。
天子失态了。
“江玉珣——”
熟悉的声音穿透雪雾,落在了江玉珣的耳边。
痛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忍不住轻轻地眨了眨眼。
……这似乎是应长川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