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疑惑中还有几分震惊。
应长川连杀三名的侍中的“战绩”,显然早传到了远在折柔的连仪公主耳朵里。
猜到她在疑惑什么的汤一蒙赶忙解释道:“江大人很受陛下器重,为我大周社稷之臣。”
“能受陛下器重定然不是一般人,”连仪公主有些意外地看向江玉珣,过了一会才仰头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时间不早,先来用午膳吧。”说完便笑着将众人邀入帐内。
“是,殿下。”
与大周不同,折柔人实行“合餐制”。
连仪公主身边的女官将众人带到了幕帐背后,那里铺了一张摆满金银器皿的地毯。
待公主落座以后,众人也随她一道围坐在了地毯之上。
路上耽搁得有些久,他们寒暄了几句便用起了午膳。
使臣之中似乎只有江玉珣一个人是头一回来折柔。
担心他不知道该怎么吃,随连仪公主一道和亲的女官细心介绍道:“江大人,碟里盛的是奶酪,您可直接将它泡到碗里来用。”
“谢姑姑提醒。”江玉珣连忙点头。
折柔与大周语言不通,社会风气也迥然不同。
连仪公主一边用午膳一边笑道:“折柔人吃饭直接上手抓,二十年来我始终无法适应,干脆就不入乡随俗了。”她话语里似有淡淡的遗
憾。
汤一蒙忙说:“您永远都是我大周的公主,吃穿用度自然是要与别人不同。()”
此行他们还带了烈酒,说完汤一蒙便叫人把酒打开为连仪公主斟满,并让江玉珣为她讲起了这酒的由来。
说话间,王庭外又吹起了大风。
正午过去后,周遭似乎也不再那么热了。
连仪公主轻抿一口,眼眸随之一亮:我从未尝过如此烈的酒。()”
接着又喃喃道:“香味醇厚甘美,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江玉珣笑着向她说:“烈酒有许多不同的品类,公主殿下刚才尝的只是其中一种。此行我们为公主备了一车烈酒,往后有空您可以一坛一坛地尝过。”
来之前他便听汤大人说过,连仪公主性格爽朗外向,虽是异族女子但仍在王庭中混得如鱼得水。
折柔贵族喜好宴饮作乐,隔上几天便要欢聚一次,公主向来不会缺席。
自己准备的酒并不是让连仪一个人喝的。
而是等她邀其余折柔贵族,甚至西域人士一道品尝。
连仪公主似乎明白江玉珣的意图。
停顿几息,她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道:“江大人有心了。”
-
或许是因为见了故人且又喝了些酒。
午膳将要用完时,连仪公主不禁感慨起来:“我来折柔的时候陛下似乎才三四岁,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爹娘,就连兄弟姐妹都已全部故去。”
她停顿半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今我在这世上,竟只剩陛下一个亲人。”
微风吹起她的长发,被好好藏在云鬓下的灰白发丝,兀地露了出来。
二十年岁月到底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或许是在折柔待久了,连仪公主说起话来要比中原的皇室贵族直白许多。
她捧起金盏,停顿一会后突然问:“说来我一直好奇,陛下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下一刻,众人竟齐刷刷地将视线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等等……看我做什么?
你们难道没有见过皇帝吗!
不等江玉珣把问题抛给别人,连仪公主竟然也回眸朝他看来:“江大人既是侍中,应当最熟悉陛下不过。”
被点到名的江玉珣只好把手中的奶酪放回盘里:“回公主的话,陛下如今——”
身为大臣并且还想继续混下去的江玉珣,自然要在这个时候夸夸应长川。
但是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可恶,这也太难了!
心理阴影颇深的江玉珣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幕帐。
确定应长川不会突然冒出来后,方才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努力组织语言:“陛下如今气度不凡、成熟稳重、从容自若,呃……处变不惊。”
天知道江玉珣有多努力,才挑出这几个褒义却又不过分夸张的词语。
听闻此言,连仪公
() 主不由蹙眉。
江玉珣还以为她是嫌弃自己敷衍(),不料下一刻竟听到……
成熟稳重么……喝了不少酒的连仪公主忍不住笑了一下?(),“果真是二十年过去了,我离家的时候陛下还与沉稳没有半点关系。”
江玉珣:“!”
在连仪之前,历史上的和亲公主个个终老异乡。
或许是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到大周,连仪公主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顾忌。
其余几名使臣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接话。
但喝了两杯酒的江玉珣却忽然挠心挠肺起来。
他忍不住攥紧手中的酒盏,并好奇道:“公主何出此言?”
连仪公主轻抿一口烈酒,以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来折柔前养了只白猫,陛下常来我院里看它。”
……应长川竟然会对动物产生兴趣?
江玉珣不由疑惑了一下,不过想想他那个时候的年纪,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猫极喜欢吃肉,往常我都是放开了让它吃的。可是陛下一来,却总喜欢用肉吊着它。等它张口的时候再将肉高高抬起,让它咬一口空。”
想到过去的事,连仪公主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难掩的笑意。
江玉珣似乎也随着她的讲述回到过去,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一幕。
“他因此被猫抓过几次,身上还留了疤痕,却怎么也改变不了逗弄的习惯。”说完连仪便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江玉珣:“?!”
虽然有些离谱,但的确是应长川小的时候能做出来的事……
见他表情古怪,公主忍不住问:“江大人可有什么疑惑?”
江玉珣顿了一下,随口扯了个话题道:“回殿下的话,臣从未见过疤痕,故而有些惊奇。”
他以为话题可以就此终结,不料误会了他意思的连仪公主,竟然仔细回忆了起来。
“这……时间过去太久,我也有些记不清了那疤痕落在何处了,”喝了些酒她略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口建议道,“江大人若是好奇,回去后自可以去问问他。”
开玩笑,这是可以问的吗?!
连仪公主的建议听起来着实离谱。
——她怕是离开大周太久,仍如当年一样把应长川当做孩子看待。
不好拆穿这一点的江玉珣一边默默吐槽,一边随口应下:“是,公主殿下。”
回忆完此事,连仪公主喝掉手中烈酒,忍不住笑着轻轻摇头道:“明明那么喜欢,却总要欺负一只小猫。这不是幼稚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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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汤一蒙来之前说的那般,折柔人虽不重视这场活动,但仍紧盯着使臣,不给他们半点自由活动的机会。
用完午膳后不过三四点钟的样子。
江玉珣一行人被折柔士兵带到了住处,往后便难再出来。
喝了些酒又没事可做的他只好闷头补觉。
这一觉睡醒,正是夜深人
() 静的时候。
折柔王庭所在地区终年少雨。
他们住的幕帐也与大周的有所不同。
——譬如顶端开有用来通风换气的天井。
今天天气不错(),躺在榻上便能看到漫天的星子。
江玉珣揉了揉眼睛∟()_[((),忍不住透过天井一颗颗数起了星星。
“哎……”这时候要是有个手机就好了。
也不知道应长川现在在做什么?
……十有八.九是在批奏章吧。
躺在榻上发呆的江玉珣忍不住胡思乱想。
古代的夜间娱乐活动实在匮乏。
假如不睡觉的话,好像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想到这里,江玉珣眼眸突然一亮:“我知道了!”
应长川觉那么少,晚上只能靠处理公务消磨时间。
——难怪他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工作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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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夜色虽深,但刻漏方才指到戌时。
放在现代,晚饭的饭点还未过去。
应长川在镇北将军的陪同下检阅完战车,回到了军帐之中。
他一向勤政,奏章堆积的并不多。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彻底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
见状,守在军帐内的士兵终于上前,朝他行礼道:“启禀陛下,江大人走之前已把郡内屯田情况记录在册,他说等您空闲后便将此册拿给您看。”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应长川心间不由一动。
“好。”
他话音刚落,士兵便双手把本册递到了应长川眼前:“请陛下过目。”
军帐内油灯轻摇,照亮了扉页上熟悉的“江”字落款。
应长川把册子接到手中,士兵再次行礼站回了军帐的角落。
借着灯火,应长川随手翻开本册。
然而看到第一页的内容,他便不由蹙起了眉来。
“二月六日,辰时去找陛下要他批完的奏章,并将奏章拿给太仆大人。”
“二月十一日,记得写信问问酒坊的情况。”
“二月十二日,去庄大人家吃饭。”
天子手指一顿,忍不住又向后翻了几页。
“这个点了还不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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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死我了……”
看到这里,应长川总算没忍住笑了出来。
江玉珣的桌上堆满了本册,方才那名士兵并不认字,竟然在无意中把江玉珣用来记录日程安排,与随手涂鸦的本子拿到了御前。
和平日里奏章上规整的文字不同。
这张纸上的字不但龙飞凤舞,甚至还有许多缺胳膊少腿,应长川努力辨认方才看清他写了什么。
认出本册是什么后,应长川便不再继续向下翻。
然而他正要合册,却于无意中窥见旁边那页纸上,写满了宫中各类常见饭食的名字。
江玉珣闲着没事,不但把每天的伙食都记了下来,甚至还在一旁留下点评,同时打了对错号来显示自己的喜恶。
见状,应长川不由停下动作。
……他终是没有忍住一句句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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