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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国师这才起身,缓缓走至他身后。

“从先前刺杀燕王未果,烧其粮草无用,联军又中其诱敌深入之计全军覆没之时,我便一直极力劝说陛下与朝中众臣,西凉难打,不如先从南越取得火玺,再从长计议。”

“可陛下身边那群昏聩不堪、难得大用之人,却个个顾叫嚷着早收西凉、一雪前耻,不肯睁眼纵观大局。”

“殊不知那西凉燕王诡谲狡诈,实非常人所想!”

“譬如今日偷袭,他本该措手不及,却仍能千里驰援,于狮虎城中以逸待劳。倘我今日真听了那帮老古董所言,将尽数阴兵全部投入西凉,陛下以为会是何下场?又如何再寻另外一支拓拔族,来献祭催动天玺的上古血脉?”

“纵然阴兵无敌,亦要知道一步走错,前功尽弃!”

天子依旧说不出话。但眼神软了下来,分明被说动了。

“反观南越,”国师继续道,“则是多年安逸,兵力远不如西凉。又无燕王那等狡诈之主。我以剩余七分阴兵传送火神殿,很快便能拿下全境。”

“陛下细想,收复西凉是半壁江山,收复南越亦是半壁江山。既同为不世之功,先易后难,岂不更好?”

南越火神殿,位置在洛州地界。

离洛州州府安沐,抄小路不过五六十里。

西凉全城铁骑,尚无力

抵抗那三分阴兵。如若比那更多一倍黑甲阴兵真去了安沐,洛南栀几乎都可以预见那会是何等的尸山血海、白骨森森,人间地狱。

“呵……”

却在这一刻,陡然听闻顾苏枋诡异地笑了一声。

……

南越王都陌阡城内。

寅时一刻,天还没亮。

一阵鸡飞狗叫,邵霄凌蓬头垢面,夜闯南越首富府邸。

这位首富因对在洛州扩展丝绸生意很感兴趣,因此近来一直对洛州侯与大都督洛南栀殷勤得很,前天还连着请他们宴饮来着。

此刻夜半被惊起,见邵霄凌来,不禁十分吃惊:“洛、洛州侯?您怎么会此一副狼狈模样!您这衣衫怎么划破了,啊啊啊,您那俊朗无比的脸庞竟有了淤青?”

邵霄凌也来不及废话了,长话短说:“你听好,陌阡城要出大事、要遭大灾、大难!”

“你赶快的,把城中铺内的所有伙计全叫起来,让他们敲锣打鼓,带所有能叫的百姓与家眷统统随我出城!要赶在天亮之前,赶紧去办!”

首富懵。

倒不是人在南越王都,他就完全不把隔壁洛州侯的命令当一回事。实在是邵霄凌那个样子,活像发了疯。

首富又是狐疑又是不解,赶紧拉邵霄凌请他坐、喝口好茶压压惊。

可邵霄凌哪还得空喝茶?

他此刻是真的愁——怕被扣押,根本不敢直接去找南越王府的其他官员帮忙。又担心陌阡城的名门大族与王府利益勾连,亦不敢寻他们配合。想来想去只能来找首富,却也只能说有大灾,其余亦不能跟首富说得太明白。

毕竟,你让他突然半夜来跟首富说,日出之时,这陌阡城只怕要被鬼兵攻占了。

这玩意,谁能信啊???

谁见过真鬼,谁见过真阴兵。

包括他,一十大几岁的年纪,在昨夜之前又何曾见过真实的阵法、见过会消失的桥?

从小到大,他唯一见过勉强能算“奇人异事”,就只有童年好友洛南栀。

因为从小修行清心咒,洛南栀偶能用一些非常小的法术。

比如一种小小的符纸鹤。

小的时候,每次他在外探险迷路,不管丢在什么诡异的地方,洛南栀都能很快找到他。

就是因为那小小的符纸鹤,可以在关系亲密的两人之间短暂地传递心声。他拿一只,南栀拿一只,只要距离不是很远,都能传达。

而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南栀留给他的那把疏离剑时,剑柄上就挂着一只小小的符纸鹤。

……

纸鹤告诉他,国师要招阴兵,城中百姓要遭殃。让他赶紧劝着所有能带的百姓出城,头也不回地跑。

纸鹤还补充,别管我,出城以后,你要头也不回地去找阿寒,阿寒一定有办法。

可就在邵霄凌适才求助富商无果,不得已只能自己动手,带着早已集结的回家商队开始发疯一般在陌阡城里走街串巷、

敲锣打鼓地扰民时,纸鹤却又突然发出声音。

“霄凌你快走。”

“快走,别再管任何人!顾苏枋为反制国师,在陌阡城下提前埋了巨血阵,一旦启动,方圆十里寸草不生,快走!”

“马上就走,一刻莫要耽搁,听话,快!”

寥寥几句终了,纸鹤的声音越来越小,再听不清。

邵霄凌一时愣在当场。

在他的眼前,漆黑的天幕之上,启明星正在缓缓降落。也许再过半个时辰,天空即将出现鱼肚白。

而他,身为一个无用吉祥物、洛州著名无能一世祖。此时此刻面临的,竟却几乎是世间最难的抉择。

他要选择是否相信,这个世上有从未见过的阴兵、屠戮全城的血阵。

要选择是听洛南栀的话,此刻带手下马上就跑,还是冒着被当成扰民疯子、被打被骂被抓走的风险,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而从小到大,他被所有人宠着惯着。

身上从未肩负重担。

“……”

“来啊来啊,洛州侯回家大酬宾,此刻起床送洛州侯出城,赠洛州豪宅一座、白银千两!都快来啊!”

启明星落了,天不知何时就要亮了。

洛州侯正在满街发疯。

而他面面相觑的手下们,也只能此刻听话跟着他发疯。

许多百姓被扰了清梦、十分憋气,隔窗大吼“再嚷嚷揍你!”,没有几个人真肯理他。

邵霄凌:“……”

幸而,那精神吆喝没引来几个百姓,却引来了昨晚才到城中的拓跋星雨和钱奎。

两人之前回了一趟洛州,后来又一起出来继续寻拓跋族人下落。

正好女官书锦锦开的胭脂水粉店最近陌阡香粉断货,就特意托他们路过时告诉邵霄凌一声,别忘记了帮她捎回来。

他们昨晚进的城,还特意去王府找邵霄凌呢,结果却没人在。

这下好了,一个洛州侯,加两个得力手下三人合体。两人倒是无条件纵容邵霄凌,只是钱奎深觉这吆喝不妥,什么豪宅一座、白银千两?太虚了,没人会当真。

钱奎:“免费洛州游了!当日来回,天亮之前出城,不收钱还倒贴五十两银,童叟无欺!”

叫了几嗓子,拓跋星雨觉得还不够好。

“南门山脚月神庙!洛州侯送钱了啊!童叟无欺,一人五两,人多得多,小孩翻倍,都来啊!限天亮以前领取,快、点、来!”

月神庙距里陌阡城,正好超过方圆五里寸草不生的范围。

豪宅太虚,五十两银子太假,而十两就刚刚好。

那毕竟是很多家中壮劳力大半个月的进账,诱惑自然不小,小孩子还给双倍,听到的百姓无论是睡眼惺忪还是将信将疑,真有不少爬了起来。

百姓陆续出城,邵霄凌则早早赶到月神庙,开始焚香祷告一堆跳大神,目的是拖。

必须拖。

一旦开

始撒币(),拿到银子的百姓就会打道回府了。那就行(),天亮之前,必须拖。

但是,倘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谬的噩梦闹剧……

那他洛州侯此番疯过,以后在整个南越,也就不用再混了。

……

东方既白,风平浪静。

百姓黑压压一片围在月神庙前,又困又累、抱怨诸多。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彪形大汉更是撸起袖子:

“说好的五两银子!大清早将我们弄到此处,州侯莫不是是在戏耍百姓?”

“说好了的发银子,磨蹭什么呢?”

而同时陌阡城下,不见边际的地宫之中,卫留夷睁大眼睛,悚然望着巨大的骷髅阵结咆哮着从水底缓缓浮起。

无数骷髅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头骨,僵硬转动着头颅仰天嚎叫。那声音尖利,直钻脑子,而此刻脚下水面的颜色,也已经变成滚涌着热浪的熔流。

顾苏枋手中,托着焰焰燃烧的南越火玺。

火光照着他的眼底,一片让人看不清的、冰冷而明亮金色,随即又尽数翻飞着,汇聚到法阵中央。

洛南栀则跪在地上,身上升腾起与火玺类似的金色的流光,亦交叠翻飞,同样源源不断注入法阵之中。

他垂着眸,神色平静,长长睫毛鸦羽一般。

事已至此,大概此刻心中唯一安慰,就是刚刚得知顾苏枋在陌阡城下偷修的这座新的月神殿,早抢了火神殿残垣断壁的熠熠光华。

如此,华都阴兵的传送火神殿时,实则会连接新的月神殿,多数汇集在这王都陌阡城中。

顾苏枋此番,是打定主意牺牲自己王都,以邵霄凌的平安、整个洛州的平安,来换“人形天玺”洛南栀言听计从,好好贡献出全部力量。

而待到阴兵降临,城下大阵启动,会顷刻令敌人灰飞烟灭。

“只是,这城中无辜百姓……”

符纸鹤已经无法传音,但按照洛南栀对邵霄凌的一贯了解,他此刻应该已经安然离开。

霄凌本性善良,应该会努力带走一些百姓。

但终究只能是少数。顾苏枋为了诱敌,绝不会让全王都百姓尽数撤离。

因此剩下一多半那些百姓,皆会死在城中。

那些人,被毫不知情地当做诱饵。

可他们很多,也都有父母妻儿,挚爱家人,心中也有恢弘抱负。

顾苏枋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本来阴兵杀来,有没有此阵,他们也是一样要死。”

而如今,他们牺牲一城,让华都阴兵尽数无存、再也无尸身可用。

此举所保全的不仅是整个南越,更惠及整个天下。大利长远。

这些洛南栀自然都懂。

陌阡城外月神庙,邵霄凌已经控制不住场面了。

“真的,你们听我说,我掐指一算,陌阡城着实要遭大难。你们相信我,我堂堂洛州侯能骗你们吗?能少你们十两银子吗,你们再等

() 等、多等一会儿,等到天亮立即就发银子,童叟无欺好吗?”

“已经天亮了!”不断有人推搡。

“没亮!”邵霄凌抬杠,“哪儿亮了,太阳出来才叫天亮!”

偏偏话音未落,他看到东方鱼肚白的天空,染上了一抹粉红。

太阳就要出来了,这叫他如何作想?

就连拓跋星雨和钱奎,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了一丝叹息。

“就是骗子,我们全被这些权贵耍了。回去吧,权当一大清早被狗咬!”

邵霄凌:“不不不,不行,不准走!”

“你这人,又不依约发银,还不准我们回家?堂堂洛州侯,竟如此豪强,恶霸一方,你——”

一阵劲风席卷,那人后半句话被憋进嗓子里。

只见适才还平静的天空,突然一道红光直穿而下。一扇巨大的门仿佛从天而降一把巨斧直插而下,一时草木折断、泥石翻滚,层层疾风竟穿透几里地,将离城六里多月神庙下的众人,都吹得几乎立不住。

那门很快在陌阡城上空张开獠牙,黑气重重,像是炼狱恶犬的探视。后面重重层云,也从白如墨汁浸染一样变成浓黑,众人愕然望着这一番可怖光景,人人睁大眼睛、惊呼不已、心神胆颤。

洛州侯口中的不详,竟然真的降临了!

城中,无数黑甲骑士出现,所过之境尸横遍地。

而他们所踏地面,万丈深渊之下,洛南栀只见一滴、两滴,月色一般晶莹的水珠,落在苍白的手背上。

真奇怪,他早就没了喜怒哀乐,更感觉不到悲悯。

怎么还会哭呢?

地下,骷髅巨阵吸满了火玺与土玺的力量,一时万骨哀嚎,互相撕咬,血迹斑驳,身在炼狱。

只见顾苏枋此时面无表情抬起左手,手上琳琅一只宝石手饰,耀眼的炫彩之中,大阵轰鸣震响,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地而出。

一时如同白星闪过,炫目无比。

平地一座繁华王都,顷刻灰飞烟灭。

……

同一个清早,慕广寒从驿集一夜漫长的辗转梦境中醒来,倒是意外地发觉,自己竟睡得还挺安稳?

更诡异的是,身体也不是僵冷的,满满温度。

体内的气流也顺了不少,更没有任何疼痛。但是,这怎么可能?

若他没记错,今日正是满月之日。

这要换做平时,他晚上会痛到彻底崩溃,白天也根本不可能爬得起来。但今日却是为何?他睡了一夜竟满血复活了。

只可惜,隐约记得做了什么很重要的梦,具体却一丝一毫想不起来。

慕广寒出门,清早在大叔那囫囵喝了几口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南边的天空微微透着一丝异样的红。

可按说清早朝霞的粉色,应该在东边啊?

慕广寒没继续多想,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吃完饭赶上快马,直奔王都狮虎城看看情况。

燕王怎么样

了,能否成功守住一夜。

他要抵挡得了那么多阴兵?

……

慕广寒是万万没想到,他策马疾驰,就在抄小道的岔路口,自己的马和另一匹迎面而来的马险些脸对脸撞在一起。

马是何常祺的马,本就跟他不熟,一时惊了,高高抬起前蹄几乎差点要将他甩下。

就在这一刻,一只熟悉的手臂拦腰将他抱住,那温度和香味太熟悉了,他一时甚至都未下意识反抗。

“阿寒。”

慕广寒:“……”果然。

“别怕,是我。”

知道是你,然后呢。

你不应该在西凉王都守着呢吗,怎么会在这?还有你怎么抱着我就跑。

我的马啊,好歹也是你家何常祺的名贵坐骑,就不管啦?

还有,我的小兔尾巴呢?

小兔尾巴竟然没了!燕王本是拽地长发,可此时发尾只到肩膀?

“被烧掉了,”燕王道,“谁让你教我的,遇事不决放火烧。”

慕广寒:“……”

虽寥寥数语,但毕竟有宿敌的心照不宣。慕广寒已经可以推演出王都战事发生了什么。

燕王当年毕竟是吃了许多亏了,自然久病成医学的最好——烧,能烧一定要烧。不能烧,创造条件也要烧。

“既都烧了,那此刻在追咱们的,又是什么?”

他人被燕王抱着,正好清晰可见马屁股后面,正有两名身着披风、身形极为高大的面具黑甲骑士,各自一匹血眼黑色战马狂奔追赶而来。

“僵尸兵的……主将吧,两个都是怪物,烧又烧不死、打又打不死,着实难缠。”

慕广寒:“所以,你不愿它们惨害士兵百姓,便只身犯险将其引离?”

燕王:“食民之禄,为民办事。”

“何况我确招他们喜爱。”

慕广寒:“……”

那当然招人喜爱了。

世上最为名贵的猎物——西凉大白兔落单。

如此诱惑,他是西凉国师的话,也肯定要舍得让精英妖怪紧追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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