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多吃些,琇莹就会好了。阿兄给琇莹再找几个庖厨,给琇莹补一补,琇莹就会好了。琇莹会好的。”
琇莹乖乖倚在他怀里,闻言扯起唇角,他气若游丝,只有阿政才能听见。
他的幼弟说,“本来还有好多道别的话想与阿兄说,可是见了阿兄,突然不知道想说什么。”
他下意识的抱得越来越紧,“那就来日说。”
琇莹的泪落下,滴在他的脖颈处。
“怕你再听不见,所以要说。秦琇莹三生有幸,生于王侧,同行数载,得君偏护,幸甚至哉。我而今失约,先往骊山去。”
求阿兄莫怪。
他哽咽的不能再言。
“我在那里等阿兄,好吗?”
阿政的头垂下,谁的泪太烫,几乎一滴灼化肌肤。
“你好好活着。琇莹不可懈怠。”
琇莹抿紧了唇,他想陪他的兄长,他们走了那么久,为什么不能再多给时间啊!
他已伴着他的兄长走过幼时严寒,走过掌权后的凛烈秋日,统一后鲜花着锦的夏天,现在这暖洋洋的春光,他多想伴着他阿兄,共踱玉阶,吹一吹那染着花香的春风。
多想再窥一眼他们的大秦啊!
是否海晏河清,百姓是否各有其所,各得其乐啊!
“阿兄,可以扶我起来,顺带帮我梳发吗?我想陪你看一看春光,想来现在海棠开了。一会出去,这样披头散发,不好。”
他轻轻地将手覆在阿政的手上,无声的撒娇。
阿政颔首,他扶起他,撑着他走到窗边。
阿政知道他已经支撑不住了,于是他打开了窗户,让他的幼弟与他共享此间春光。
阳光透过来,满目青绿映入眼帘,琇莹轻轻笑。
他窥见了这一隅春光,足矣。
阿政对镜慢慢的为他的幼弟梳起了发,那满头的白发让他心痛。
镜中人早已经不是当时少年,他们眼角爬上了皱纹,甚至一个人将要离去。
阿政也霎时红了眼眶。
王的泪散落。
琇莹
也看见镜中的他和他的阿兄。
他再也说不出那句“阿兄,我在。”
他只能扯起嘴角,对镜说。
“阿兄,我好看吗?”
阿政摸了摸他梳理整齐的头发,“好看。琇莹是美丈夫。”
琇莹无力地倚在他怀里,没再如以往一样答话。
“阿兄才是美丈夫。”
阿政几乎不敢相信,他下意识的握住他幼弟冰凉的手,可是这一次他再也没有握住。
他紧紧的抱住他怀里的幼弟,像琇莹幼时睡不着时,用手不断的抚着琇莹的头发。
“朕,璨璨不要睡了,朕刚回来,你陪朕走一走,走一走。”
可惜回答他的是满屋的寂静。
他从来不会回避任何事实,可他的琇莹离去了,他突然无法面对。
琇莹自生始,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他的幼弟,横冲直撞,进入他的人生,在他的心上蹦蹦跳跳,你要他如何接受他的幼弟忽然撒手人寰,忽然一走了之。
他不相信他的幼弟会丢下他。
还未至终点,怎么可以弃朕而去,失约!失约!
逆子!
琇莹公子下葬的第八天,扶苏得了他父皇的召见。
陛下在灯火中依旧批着奏书,似乎并未有任何改变。
可扶苏知道他父皇自王叔走后虽然大事从无糊涂,可心魂几乎碎了。
王叔死的当日,别人不知,他知道。
他高高在上的父皇即使已探不出鼻息,也不愿相信王叔已死,抱着他独坐到天明。
而后便想要王叔停灵在章台宫的偏殿,直到他死去,一起往骊山去。
若非有人说公子强留人间,可能不入轮回。
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唉,还是王叔在时好啊,他真不懂父皇。
阿政看向他的长子,开门见山。
“扶苏,今日是琇莹的头七,曾有人说,头七是回魂日,朕等了这么久,你王叔怎么还不回来见朕?”
扶苏的屁股从凳子上抬起来了,父皇啊,您现在都开始学鬼神学了吗?您忘了您曾经对神鬼的嗤之以鼻了吗?
可他的心酸痛起来,未经苦,哪信鬼神。
他也希望王叔来瞧瞧他。
如果是思念的人,哪怕是鬼,见一面,也觉得开心啊!
“可能王叔是忘了吧。”
阿政放下了笔,眼神沉沉,他几乎斩钉截铁地道。
“别人会忘,朕的琇莹不会忘的。”
扶苏无言,父子俩陷入沉默中。
良久,阿政又问。
“扶苏,你说琇莹那么倔,他一个人向黄泉,会被人骗吗?会被人欺负吗?”
他一问,扶苏眼泪掉下来。
“儿臣也不知道啊,儿臣也想王叔。世上有还魂没有,儿臣学!”
阿政轻笑,他难得说了句软和话。
“世上没有还魂,扶苏,你王叔若知道你做此等事,非给你打死不可。”
扶苏想起琇莹,眼泪哇哇的掉。
阿政挥手让他回去了。
他手中是琇莹给他留的奏书,嬴政,已经够了,不要沉缅于思念了。
大秦的未来,琇莹的期盼,都在你肩上呢。
高台上的寒风起了,可惜这次没有人为他搭衣了。
无妨的。
他足够坚强。他的幼弟还在,他会把他和琇莹一起锻进大秦中,这便算同归了。
他摸摩着琇莹的书册,字迹累累,一笔一划是他的幼弟心血。
朕不负,你不复。
王尊不会回头。
始皇帝四十四年,春风吹开上林苑百花,几个小辈趁着东风在放纸鸢。
似是谁家春燕归巢。
阿政被嬴越扶着,春风掠过他如星鬓角,不寒不凉。
他依稀见他幼弟乌发红唇,凤眸澄澈,束着高马尾,携春光满袖,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将自己的头埋进他的肩膀处,眯起眼睛,握着他的手,依旧是年少模样,可怜可爱。
“可算赶上了,阿兄,我们走吧。”
阿政摸了摸他的头发,“随朕行。”
不要问往何处,此心安处是我乡。
跟着阿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