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坐在那儿,看着秦军因胜利被火把的光照得更显开心的脸,默默地擦着自已的剑。
为何擦不干净呢?那血痕似要铭在他心中。
“公子。”王翦坐在他旁边,乐呵呵地观望他的剑。
“公子这是把好剑,公子给它取名字了吗?”
琇莹勾起唇,轻笑,“它是阿兄赐的,与现在的秦弩一样用的墨家新制的铁,是把好剑。”
他又用巾帕擦了一下那光洁如新的剑身,好像这样也能擦干净他心上血痕。
他接着轻声道,“有名的,它与我同名,亦唤琇莹。我今日不该用它的,让它脏了。”
“同名之剑,公子未脏,它亦澄明光闪,我未见脏污。”
王翦问着垂头不断擦剑的公子,忽想起了他第一次随军出征,一路之上,也是为抢粮不择手段,彼时年少也曾因军令亲自杀死过弱子,他亦扪心自问过自己,他是不是真的是个无情无血的人。
他是吗?他也许是吧。
琇莹抿直了唇,他乌沉沉的眼睛阴郁地望向王翦。
“那是将军看错了,我亦脏了,衣摆上都是血呢。”
“公子啊,脏了就脏了吧,咱们这血里打滚的也不能追求天天干净。”
王翦长叹一声,良久,才道。
“我彼年在赵,人欺我与阿兄幼无力,向我们举刀,我当时便觉得向无知弱子抬起刀来,便是世间最恶之人了,而今轮到我自己向旁人举刀了,明明我们无冤无仇。”
他笑起来,笑得悲凉。
“我与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他接着道,“不,我大抵更虚伪,我放下了对他们的实质的刀剑,却抢了韩人的粮,抢了魏人的粮,让他们接下这无形的刀剑。我知道饥饿的感觉
,却让别人受了。可笑那时候的我口中还叨着,让天下无饥馑,而今我要饿死数万人。”
今夜月光被云遮住了,只有两三缕照了下来,照的手中剑剑光如水,那平滑的剑面映着他的脸。
琇莹拿布帕遮住了剑上的他自已,唇角的血不停的流。
“我现在都不敢面镜,怕见昔年之我,生怕自已都不认识自已。”
王翦未说话,他亲眼看见那公子的鬓边苍青化成白霜。
王上这次错了,公子哪里合适啊,他的愧全在心中,他哪里如表现的那样坦率释然啊!
琇莹擦了擦自已咬破了的唇角无意识落下的血,向王翦轻笑了一声,“让将军见笑了。”
王翦叹了口气,“公子在恨王上吗?”
琇莹将帕子放下,摇头,“我为何要恨吾兄。”
“兄长的安排是对的,我手下的人是搜刮地皮的好手,而且我为大司农,今日魏都起水祸,只有我最合适安排后续事宜,朝中或有大人比我有经验,可他们大多年纪大了,再无人比我更合适。”
“若楚军至,将军打仗,我赈后方,亦可为将军添几l分助力。我若是阿兄,亦会如此安排。”
阿兄觉得这件事理所应当,他缺粮便得抢。他与兄长思想不同,才会有而今的痛苦挣扎,但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做的事与兄长没有任何关系。
他愧然,心伤否都是私情,都要为秦让步,为天下的统一让步。他知道,以战制战,才是最快的方法,那些人还不是他的子民,他们是敌人,对敌人有任何的慈柔都是对秦的背叛。
明天他亦会继续聚粮。他先是秦琇莹,才是琇莹。
王翦用他的帕子替琇莹抹了一下剑,“公子心如明镜,公子对王无恨无怨,亦知身为秦臣,当承此身垢。”
“将军曾与我相同吗?”
那公子鬓边霜雪累累,脸上血迹未干,他抹了一下便不再管了。
王翦哈哈大笑,“臣是秦将,总要为秦人,为王负责的。让秦军少些损失,是为将的大幸。臣是有一身血擦不干净了。”
他叹了口气,“若能换来年秦月朗照天下,就不擦了吧,顶着一身血痕,往前走,也成。”
琇莹也笑,他点头,“往前走吧。”
他颜如苍雪,快要化了,却还要强撑着。
鬓角的白发与心上的血痕铬在那里,昭示他罪,无恕。
但该向前还要向前,无论抬头或是低头,都是为了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