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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忙令人解衣查看。

只见老侯爷右肩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这一刀几乎切下了他整条右臂,好在缝合及时,没有全废。

老侯爷苦笑:“这回若不是有沄娘在,夫人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沄娘便是周瑭的生母,薛沄。

“沄娘?”老夫人讶异,“侯爷在西南边碰见沄娘了?”

老侯爷颔首,任她怎么问,都不肯再多说。

老夫人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

结合侯爷那封信上透露出的喜意,说不准那位替侯爷领兵的新将,就是薛沄?

她喜得揪紧了绵帕。

老侯爷没给她准确的答案,感慨一声道:“你我也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儿女也都成器。此番回来,趁着一把老骨头还能动弹,我好好教导教导环儿,也算薛家后继有人。”

“环儿。”老夫人冷笑一声,“侯爷还不知道,你那不孝子孙都做了什么好事!”

她细细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如实以告,老侯爷两道浓眉越皱越紧,很是难以相信。

待她说到教薛成璧刀法,让两个孙儿现场比试时,老侯爷低喝一声:“胡闹。这是助长家宅争斗、兄弟阋墙!”

他身为嫡子,年少时遭过庶兄的毒害,因此对庶子隐有偏见。

老侯爷道:“更何况二郎的情形……母亲是个身份不明的流民,二郎本身又患疯病,右手残废。别说刀没拿过几日,连学堂都只上了半个月,说不定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夫人给他希望,让他心存贪念,不是在祸害他吗?”

老夫人笑而不语,引着老侯爷悄悄走到廊下,看向庭院。

庭院中白雪皑皑,雪中一点冰蓝寒芒闪过,刀尖疾刺,将一瓣飘零的红梅一分为二。

薛成璧左臂挥刀,玄色横刀破空,隐有金声玉振之音。

小少年冬日只着一身单衫却不觉寒冷,额间汗水蒸腾作白雾。

他将一个动作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一招一式平流缓进,仿佛永不疲惫、永不厌倦,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

他的刀法在肉眼可见地变得熟练。

老侯爷在廊下定定站了许久。

眉宇间划过愕然,平静,神往,还有惋惜。

老夫人缓缓展露出微笑:“侯爷现在还觉得,我是在胡闹么?”

*

老侯爷用了敛息之法,所以周瑭和薛成璧都不知道,本该三日后才回府的老侯爷,其实早就与他们见过面,并在暗中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翌日清晨,周瑭照旧去进学。

蹦蹦跳跳地背着他的小兔兔书袋。

雪天路滑,他蹦跶着不小心滑了一脚,还好薛成璧及时抓住书袋,把他提溜起来,才免于摔飞出去。

学堂里,同窗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关注着昨日的考试成绩。

考试成绩分甲、乙、丙、丁四等,丙等人数最多,每一等里再细分名次。

睿文伯爵府的五郎贺子衡抱怨道:“我娘备了特别丰厚的束脩,又托了天大的人情,才把我塞进方老先生的学堂里。若我考个丁等回去,上元节我娘定要罚我禁足温书。”

说着说着,他瞥见了周瑭。

五六岁的小孩正是嗜睡,趁着不讲课的功夫,周瑭枕在胳膊上打着盹,满脸无忧无虑,恬静可爱。

贺子衡感叹道:“你看周小妹妹,半点都不急。”

“可不是吗。”另一个小郎君艳羡里又带着轻视,“还是做小娘子好,即便考出个最末,也没人责备她。”

方大儒一到,同窗们顿时安静如鸡,各回己位。

两个书童,一个下发考卷,一个慢悠悠地张贴榜单。

名次一一揭开,同窗们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景小侯爷果真是甲等头名……我就没见过他拿第二。”

“我在哪……天我是丙等!”贺子衡喜上眉梢,“太好了,上元节我能出去游街赏灯了!”

在小声的议论中,薛环暴躁的声音格外突出:“怎么可能?丁等最末?我怎么可能是最后一名?!”

连之前没进过学堂的薛蓁、薛萌都考了丙等。

薛蓁嫌兄长丢脸,一面蹙眉用帕子掩住脸,一面在榜单上搜寻周瑭的名字。

不在最末,不在丁等,也不在丙等……

怎么会?定是先生漏判了吧。

“天爷啊,你考了乙等!”薛萌嗓音惊喜地拔高。

薛蓁一顿,猛地回头。

薛萌确认了几遍榜单上“乙等周瑭”的字样,欣喜若狂。她把打盹的周瑭摇晃醒,在他耳边又嚷了几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周瑭迷迷糊糊揉揉眼睛,看到考卷,“哦”了一声。

并不惊讶,也没见喜悦,表情很平常,好像本该如此。

其他同窗也陆续注意到周瑭的成绩,神色渐渐变得奇怪。

“运气也太好了吧。”

“她都是乙等,那我们这些丙等算什么?……”

贺子衡有些怨怼地瞅着周瑭,苦下脸道:“若我娘知道了我没考过一个五岁小豆丁,这个上元节肯定别想好过了。”

当他们把周瑭当做供人赏玩的小兔子的时候,都愿意哄着他、顺着他。然而一旦发觉了他是竞争者,就一个个心生警惕、嫉妒,甚至是敌意。

这一点,景旭扬最清楚不过。

他问贺子衡道:“你考不过我,可怪我?”

“?”贺子衡莫名,“怎么可能。”

“那怪谁?”

“怪……怪我自己。”

“没错,”景旭扬用下巴尖点点竹帘另一边周瑭的方向,“不自己好好用功,瞪人家作什么?”

贺子衡挠了挠后脑勺,意识到自己的迁怒,有些羞惭。

方大儒开始授课,所有学生都打起精神,加倍勤勉地读书听讲,免得再被小娃娃比下去。

只有薛蓁和薛环脑子嗡嗡作响,脸色难看至极。

“绝对有猫腻,”薛环脸色扭曲,把考卷攥得皱皱巴巴,“一定是老婆子给方先生塞了什么礼物,才给她买来那么好的成绩……”

像他这么想的不止一个。

午休散学后,往常那些喜欢围在周瑭身边逗他玩的同窗,都心有膈应地躲远了。

显得小孩孤零零的一个人,格外冷清可怜。

只有景旭扬走到他身边,歉然道:“昨日说你分不出绣品好坏,是我不对。”

周瑭半点都不谦虚地点点头。

景旭扬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其实我觉得,你书袋上绣的这只小兔子很好看。很特别,像你。”

周瑭“哦”了一声,心说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

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景旭扬以为他因为被孤立才情绪低落,便宽抚道:“别在意,待你考几次甲等,足够高不可攀,他们够不到你,那些嫉妒和怀疑就会统统变成仰望。”

周瑭站住脚。

“怀疑?仰望?我才不管呢。”

他扬起小眉毛,注视着景旭扬,认真地说。

“哥哥说了,在意别人的目光不值得。别人怎么看我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做好我自己。”

望着神色坚定的孩子,景旭扬眸光微微一滞。

刚认识的时候,周瑭就是个软糯糯的小团子,一欺负一个准,摔一跤软软跌趴在地,疼得眼泪汪汪。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在他心里埋下一粒种子,一股坚韧的力量在他体内渐渐滋长。

那个人,是“哥哥”。

“说的不错。”薛成璧的声音传来。

看到他来,周瑭小脸上立刻扬起暖洋洋的笑容,小鸟似的飞扑到兄长身边。

薛成璧没有明显的动作。

他只是微微展开手臂,并移开了刀柄,以免孩子扑过来的时候被刀柄撞疼脑门。

周瑭扑进他怀里,幸福地蹭蹭兄长。

薛成璧接过书袋,一贯冷峻的眼眸漾起了一丝温和。

这一刻,景旭扬心里生出了淡淡的羡慕。

还有一缕莫名的胜负欲。

“周小妹妹。”他狐狸眼笑眯眯的,“我准备了一份歉礼给你,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周瑭歪头。

景旭扬道:“七日之后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介时京城银花火树,天下繁华荟萃于此。王公贵族都登上望灯楼,观烟花,赏鳌山,满城花灯尽收眼底。”

听着他的描述,周瑭小嘴微张,脸蛋上浮现出向往。

有风袭来,把景旭扬颈边的白狐毛吹出毛绒绒的弧波。

“托家母昭庆长公主之福,望灯楼幸有我一席之地,带你上去不成问题。”景旭扬笑吟吟道,“你想一起来登楼赏花灯吗?”

全京城最高的望灯楼啊。

周瑭转头望向景旭扬,有短短一瞬的心动。

下一瞬,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鬓角,引着他调回头来。

力道轻柔而不容拒绝,周瑭顺着那只手抬脸仰望,跌进了薛成璧绻着暗色的凤眸里。

“我现在无法带你登上望灯楼。”

薛成璧垂眸注视着他。

“但我许诺——只要我活着,我站多高,你便能站多高。”

他唇畔掀起一抹微笑。

“上元节,和我一起去看花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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