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阴冷、失重。

熟悉的感觉让卓郁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以为自己已经结束了这场试炼，因为每当他步入火焰时，一号都会带他来到这样的失重空间, 和他进行短暂的交流。

但卓郁的理智很快回笼，他展翅继续向虚空的深处飞去，越是往里，他身上的能量波动就越大, 短短十分钟, 他就已经没法控制血统，银龙的外型如冰雪般消融, 重新变回了银发青年的样子。

周遭的一切都是如此模糊, 他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听不到, 五感像是被封闭了一样, 和世界隔绝开来，但最让卓郁心惊的是，并不是他自身出了什么问题。

而是这虚空，的确是一片死寂。

他漂浮在这无垠的空间之中，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过，但卓郁意志坚定，不找到一号，他是不可能放弃的。

渐渐地,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银色的光点。

卓郁拼命调动力量，几乎耗费了一半的体力，才让翅膀重新生在背上。

他沿着光的方向前进，最终，卓郁见到了人生中最难以想象的绝景。

那广袤的黑暗世界被骤然点亮, 璀璨如星河一般的银色光雾铺散开来，形成了一条瑰丽的环带，卓郁没办法形容那抹银色的纯粹，它像月光熔就，可月光太温柔，不及它高贵，又像繁星点点，可星芒更加无法与它争辉。哪怕他乘坐过歌利亚号，见识过宇宙的宏伟与辽阔，却也没见过美的如此惊心动魄的颜色。

这片银雾似乎在阻隔着什么东西，光带将一条扭曲的裂缝覆盖，但因为力量有限，还是有很多黑色雾气从它的笼罩中逃脱，窜向了虚空的出口。

卓郁飞向了这片银雾，沙哑的开口道：“一号。”

【你不该来的。】

失去了肉/体的一号无法发声，但系统却代替了他的声带，为这片星河充当话事人。

“我既然来了，就断没有离开的可能。”卓郁的语气非常冰冷：“你我之间，还有一笔账没算完，你骗了我，就想这么轻松的死去吗？”

他看了看银雾堵住的维度裂痕，冷笑道：“还是说，你想在灵魂消散前，用最后的力量去阻止两个世界的融合？”

【卓郁，我……】

“亲爱的，现在的场合并不适合谈情说爱，我只需要知道，我们现在要解决这个裂缝，然后我就带你离开。”

【没那么简单的，趁我还能抵挡一会儿，你快走。】

卓郁有些难以忍耐：“够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我究竟是谁，我对你、对片场来说，到底是个演员，还是什么阴谋计划下的试验品。但我最终意识到，不论我是什么，都已经和你，和片场密不可分了。”

就像两条平行的线，因为一号的闯入，渐渐纠缠在一起。

“还是说，你非要我叫出你以前的名字？岁星？”

卓郁眨了眨银色的眼睛，那片光雾在他的眸中剧烈的聚散，好像被这两个字吓到了。

“好吧，你不喜欢我叫你的小名，我记得。”

【你都想起来了吗？！】

“你指什么？是你用黄金湖神明，暗指我们之间的过去，还是用溟山塔贬低人类对我的信仰？关于你所创建的这些电影，倒真让我想起了不少东西。”

卓郁歪了歪头：“在被我杀死的时候，你就说过，不论我想起什么，都不要忘记你的爱意。不然我还真以为你对我有多大的意见，用电影来讽刺我。”

【不，我只是……】

“你只是恨人类，恨你自己，对吗？”

当非人的躯体与卓郁的灵魂融合之时，他的脑海就闪过了无数的回忆，正如一号所说，当他完整之后，曾经的记忆也都将回来。

卓郁还在慢慢恢复，他想不起来太多，但却可以通过经历的电影来抽丝剥茧。

“虽然，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但是你已经用了我的身体上万年，我的到来对你的灵魂有吸附性，所以你才急着赶我走，你怕我变成一体双魂，是吗？”

卓郁道破了一号的担忧：“因为你现在失去了肉/体，是纯粹的能量体与意识体，你的过去，你的一切在我面前都将无所遁形，如果与我融合，你将被迫共享记忆。”

【别说了，我不建议你这样做，你不会想看一个失败者的一生。我已经下定决心，把你的一切重新还给你之后，就结束我罪恶的生命，请你不要再动摇我的……】

“闭嘴。”

卓郁恶狠狠的喝住了一号，随即展开翅膀，冲进了这片璀璨的银雾之中。

瞬间，一股撕裂的剧痛席卷了卓郁的全身。

他猜得没错，一号用了这具身体太久，他只是用身体与一号的灵魂接触，两者就迫不及待的合二为一。

卓郁只觉得浑身像是要被撑爆了，他扶着太阳穴，竟因剧痛活生生逼出了血统。银色巨龙高亢的吟叫着，与此同时，不属于卓郁的记忆一股脑的涌进了他的思绪之中。

顿时天幕轮转，两个灵魂的交错让卓郁身临其境般的进入了一号的过去。

·

一声啼哭，巢山部落的第一个幼儿诞生了。

所有人围着篝火快乐的舞蹈，看着族长高举自己的儿子，将蓝色的涂料抹在那稚嫩的脸蛋上，画下一个又一个神秘的符号。

卓郁朦朦胧胧的睁眼，只能看见一片火光和“父亲”慈爱的微笑。

幼儿嗜睡，他没撑多久，就再次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再醒来时，这幅身体已经三四岁了，因为是部落的第一个孩子，再加上老族长曾经教过大家算数，数字可是个高端又新奇的玩意儿，所以大家都叫这孩子为“一”。

“一”对打制石器、保存火种没有兴趣，对识别可食用的植物更加不耐烦，作为地位高贵的族长之子，他好像天生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当同龄孩子还在跟着母亲后面采集野果的时候，“一”就已经成夜成夜的看着星空喃喃自语，有时他还会来到部族捕捉到的猎物身边，聆听它们濒死时的哀鸣。

令人感到惊异的是，“一”能够听懂。

他的天赋不止于此，他只是看看同胞，就能预测出他未来将要面临灾祸，只摸摸孕妇的肚子，就能知道即将出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是一个极具灵性的孩子，他不仅是巢山部落的首子，更是世界上的第一个——巫祝。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还有更加厉害的存在吗？”男孩此时已经十一岁，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老去的父亲：“也就是，大家所说的神。”

“当然存在，不然我们是如何诞生的。”父亲慈爱的摸着他的头。

“如果说，我能够和神沟通，是不是就可以……”

“和神沟通？！”族长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是的，而且我已经得到了回应。”男孩欢快的站起身子，捧着一片小小的瓦砾，上面还有块未烧尽的余火，正冒着灰色的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