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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这天,为着周济言有空回家吃饭,周家餐桌边人难得的齐整。

周琨钰医院里事忙,是最后一个赶回来的。

院落里,周承轩在鸽舍前立着,他上了年纪后喜穿唐装,更显儒雅。冬日天黑得早,鸽子早已归笼,这会儿L他伸着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

听闻周琨钰匆忙脚步,没回头,先是唤了声:“阿钰。”

才转眸冲她笑笑,眼神却威严:“走那么快,不成体统。”

周琨钰放慢步调,也不说“怕您等急了”这类的话,只柔润的扬扬唇:“是,爷爷。”

“洗手来吃饭吧。”周承轩背着手先进屋去了。

周琨钰多看一眼他方才瞩目的鸽舍。

她们又与鸽子有什么分别呢,不能飞,就剪断翅羽。看起来天空朗阔任鸟飞,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每一次展翅,其实那一道道隐形的路线早已既定,所以只余灰扑扑的一双眼。

周琨钰洗手进屋,餐桌边坐下。

周承轩问起周济言在德国所了解的前沿医学,周济言一一细致答了。

周承轩显然是满意的。

微微颔首:“那么股份的事……”

周济言早已是内定的下一任继承人,只是周承轩习惯了大权在握,把自己手里股份抓得牢。这下为了方便周济言出去谈合作,才舍得又把股份放出一些给周济言去。

这件事,在餐桌上便算谈定了。

周济言也不道谢,只淡淡点头:“我会好好干的。”

这时调羹擦过碗沿,发出一个不和谐的“呲”音,所有人望过去,周济尧轻转着自己手腕子笑:“今儿L跟盛宣打高尔夫,拧了下。”

解释自己为什么调羹撞到碗沿。

正事谈完,餐桌上恢复“食不言寝不语”的老讲究,所以连咀嚼声都不能太大。

吃完饭,周琨钰准备回房。

路过院落转角,却听假山背后,沈韵芝和周济言的对谈低低传来。

沈韵芝惯会挑地方,这是周琨钰回房的路,到了这时间,除了周琨钰,没人会再往这方向走。

沈韵芝:“你今天做得很好,爷爷转了股份,就是不能露出欣喜的样子。固然这是他信任你,但老爷子疑心重,你一高兴,他保不齐开始想自己是不是放权得早,吃了亏。”

“是。”

“你看阿尧,不也是进步了?就算再气老爷子的这个决定,也知道不该露声色,这不比他刚进门的时候强许多了?”

“您教得好。”

沈韵芝轻哂一声,嘲讽语调。

没有任何人知道,周济尧是周晋鹏在外的私生子,三岁时领回周家来,当作沈韵芝所出养在膝下。

周琨钰望着院落里的青竹,微挑唇角。

这便是她们的生存模式。

喜,怒,一切情绪都不由得她们自己。脑子里已形成本能,任何情绪冒出时,首先想

的便是会给自己带来怎样后果。

她没再听下去,脚步放轻,回了自己房间。

******

辛雷的忌日渐远,辛乔与辛木的情绪恢复往日平静。

春节前的最后一件大事,便是辛木的生日。

和辛乔不一样,辛木很喜欢过生日。大概她从小生病,生活中能畅享快乐的日子本就不多,而每年生日都象征她一次小小的胜利,象征她又一年闯过了鬼门关。

今年顺利做了手术,生日更是具备了特别的意义,从此没有病厄,只余健康。

只是不凑巧,今年辛木生日时,辛乔正好要去外地培训两天。

于是她提前两天给辛木过生日。今年没在她们家街口附近的蛋糕店订,而奢侈的订了个巧克力冰淇淋蛋糕。

奢侈之一在于,这种冰淇淋蛋糕有些贵。

奢侈之一在于,往年辛木身体不好,很少能吃这种冰的食物。

辛木吓了一跳:“太、太大了吧。”

“不大。”辛乔说:“今天吃不完,冻冰箱里慢慢吃。”

每年给辛木过生日她总有一些些尴尬,因为要唱“生日快乐歌”。这与她性子太不相符了,而且还是她一个人,独唱。

但她还是会很认真的唱,很大声的唱,拍着手。

当辛木阖眼吹蜡烛的时候,她也会悄悄阖上眼。

因为她每年都不过生日,所以便把自己的生日愿望攒到这里来许。每年的愿望都一样,很简单的五个字:“祝木木健康。”

给辛木过完生日的第一天一早,她赶往津市的培训。

她没有告诉辛木的是,培训第一天下午的课程没有排满,如果结束得早,她还有机会赶回邶城陪辛木过生日。

没说是怕做不到,反而令辛木失望。所以这天培训结课后,她立马带上提前收好的行李,一秒不耽搁的往邶城赶。

晚饭是赶不上了。不过到家大约九点,还赶得上在辛木生日这天,对她说声生日快乐。

抵达高铁站,考虑时近年节的邶城路况,她果断选地铁。转了三趟车,邶城那些老线路的地铁,地铁站设计不算多合理,楼梯上上下下,她跑出了一身薄汗。

一路跑到旧筒子楼,上楼梯时脚步又开始放缓。

怕辛木知道她是这样一路匆匆的赶回来,又觉得自己给她添负担。

她设想得很好,在防盗门外多站两秒,掏钥匙开门,那时额上的薄汗也干了,她会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辛木说:“木木生日快乐。”

辛乔小小的英雄主义情结作祟,就觉得还,挺酷的。

拿钥匙开门,剩余的几把钥匙扫在防盗门生出的铁锈上。室内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暖黄灯光:“木木……”

后半句话消了音。

周琨钰怎么在啊?!

而且还在她家沙发上,跟她妹妹坐在一起,吃着她买的巧克力冰淇淋生日蛋糕。

凭什么啊?!

她把包卸在门口的电视柜边,径直走过去跟周琨钰说:“站起来。”

“姐……”

辛乔扫一眼辛木:“你别说话。”眼神又落回周琨钰身上:“你跟我来。”

周琨钰尚有闲暇对辛木笑笑:“那木木,我先走。”

辛木看看周琨钰,又看看辛乔,对眼前的局势有点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周琨钰来她们家倒是知道冷了,难得臂弯里搭了件大衣,上好的羊绒做成大衣也轻薄薄的,柔顺的被周琨钰拿捏。

辛乔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周琨钰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旧筒子楼的声控灯一层亮,一层不亮,明明灭灭间,像什么人起伏不定的心情。

辛乔一路埋头走,旧旧的窄街里灯光不明晰,尤其冬夜里,连那种路灯的昏黄都开始泛灰调,让夜色反而更浓似的,为非作歹的裹住人。

辛乔一直走到路灯青黄不接、灰暗的最深处,正当周琨钰以为她要把自己送到街口车里、全程不发一言的时候,她猛一下子转过身:“这就是你所说的放过我?”

她还穿那件短款飞行员式的棉服,身姿欣长,灯光太暗了,瞧不清她的五官,只觉得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周琨钰脚步一顿,轻声问:“你需要我放过你吗?”

明明面对她时那么平静。明明淡漠到好似跟她多待一秒都是负担。

明明可以决绝的否定掉她做朋友的提议。

明明可以做到连一向自诩理智的她都做不到的事。

辛乔不跟她掰扯这些,忽地问:“你凭什么吃我的冰淇淋蛋糕?”

周琨钰微一怔,却笑了。

辛乔语气添了生硬:“你觉得我很可笑是么?”

一个冰淇淋蛋糕,在周琨钰这种人眼里一定不算什么。

可,她要说的是冰淇淋蛋糕么?

“我没有觉得你可笑。”周琨钰又问一遍:“不过,我今晚来,你是很生气么?”

辛乔双手插在短款棉服兜里,穿短靴的脚跟在地面踩了下,拧了拧唇角:“是,我很生气,我气你为什么又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一次。我气得要死,行了吗?”

“喔。”周琨钰笑得更柔润了些:“挺好。”

周琨钰想,辛乔一定不能理解她在笑什么。

她是在笑,原来世界上还是有这样的人,直抒胸臆的,坦诚的,忠于自我的。

生气就直直白白的生气,起了球的旧围巾挂在脖子上坠得老长,背挺那么直,即便穿着厚重的棉服也像棵直指穹天的树,一双眸子在夜幕下亮得惊人。

真实的愤怒,涌动的情绪,为这双眼赋予了非凡的生命力。

不像在周家老宅,一切都是灰的,所有的喜、怒,都藏进鸽子的灰眸里,所有的情绪都要为了目的服务。

就像那天在游泳池,代珉萱来找她。

她知道,代珉萱应当是想同她说些什么的

,可再多的心里话,当她问及代珉萱与自己大哥相处如何时,也只化为了那无可奈何的两个字:“还好。”

她们的愤怒,她们的哀伤,她们的反抗,都无声无息的消弭在老宅的寂静里。代珉萱的一双眸子静静的,也是一种接近鸽羽的灰,那么沉静,昭示她的主人早已冷却了一腔热血。

辛乔不一样。

辛乔何尝不知这会儿L在她面前展露愤怒,是在对她示弱呢?

是在说,自己对她还在意。是在说,自己对她还没有完全放下。

可是辛乔不想演。

所以周琨钰为辛乔那直白的、真实的、充满旺盛生命力的愤怒而欣慰起来,望着辛乔,笑得很柔。

辛乔大抵也瞧出她的笑不含任何嘲讽意味了,往后退了半步,穿着短靴的脚跟又在地面碾了碾。周琨钰发现,在辛乔同她把话说开以后,便开始不回避她的眼神了。

这会儿L辛乔也直视着她的眼睛:“周琨钰,别这么残忍了,我需要你放过我。”

我还没有放下你。

我柔软的外壳还没有生长坚硬,你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划于其上锋利的月光刀。

周琨钰的心里揪了下。

她问辛乔:“做朋友,真的不行么?”

不然她还能怎么办呢?

像她这样的人,难道能自由的拥有一段感情么?

但辛乔坚决的摇了摇头:“不行。”

“所以你今晚,是把我从你家里赶出来了?”

“没体验过是么?处处受敬重的周医生,周家三小姐。”

辛乔说完这么一句,又觉得自己不该继续语气带刺了。

她放平了语调:“是,我把你从我家赶出来了。如果你没有想清楚的话,拜托你、请求你,以后真的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无论木木是不是找你,你那么聪明,难道会不知道么,你的心软,也可以是一种残忍。”

辛乔今晚对她说了两次“残忍”。

周琨钰滞了下,轻声问:“你要我想清楚什么呢?”

“你知道我要你想清楚什么。”辛乔说完这么句,便大跨步向前走去,擦过周琨钰身边,一次也没回过头。

周琨钰望了会儿L她的背影,转身,往与她相反的旧街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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