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没有迈出下一步,沉稳地站在原地。……
小先生沉稳地烫熟了。
礁石上凝结的夜露坠进海面。月色一搅,海鸟从睡梦里醒过来,扑棱棱掠过沙滩。
明危亭依然看着他。
他的视线落进明炽的眼睛里。那里有涟漪漾起来,一层叠一层,像是明炽对着他一个人弹的那段曲子。
明危亭忽然开口“不好。”
明炽回过神,他正在想自己是不是把风都烫热了∶“怎么了?”
“不该推迟烟火。”明危亭说,“这时候的气氛很合适。”
他和明炽约定了等出去办事回来,就抱着对方去追海里的烟火。但今天的时间太晚了,明炽又玩得太尽兴,实在已经不剩下多少力气。
……
考虑到安全性和其他因素,明先生暂时把这件事在日程里推迟了两天,当时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现在却忽然生出明确的遗憾。
明禄不远不近地站着看风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咳嗽了一声。
明炽也咳嗽,他看着相当严肃反省的明先生,忍不住也压低声音加入探讨∶“合适做什么?”
明危亭摇了摇头,他并不清楚“禄叔不肯说。”
他只是在看明炽的眼睛——他当然经常会看明炽的眼睛。过去大多数时候是为了让明炽看清他的口型,建立明确的交流感,也从里面找出明炽身体和情绪状态的细微变化。
后来就变成习惯。他总是想去看那双眼睛,看见里面的笑意就会觉得轻松,自己也会跟着想要一起高兴。
还有当他们来到岸上,在一群人中间。
明危亭对人群不算适应,也一向没有什么对热闹的倾向,原以为下船后多少会有些不习惯。但在沙滩上待了很久才发觉,原来周围的那些情形很难被注意到。
他并没注意到身边有多少人、有多吵,也没有注意到陆地和邮轮的区别。
他站在喧闹里看明炽,发现明炽也刚好看过来。
……即使是明先生也很清楚,这种时候,《追星指南》和交朋友的技巧是派不上用场的。
但明家久经风浪的总管就相当过分,不肯把父亲当初总结的心得轻易泄露出来,还告诉先生,这部分只有靠自己去研究。
被控诉的明家总管本人毫不在意,趁着先生看不见,笑吟吟给小先生打手势。
明炽眨了下眼睛,立刻心领神会,藏住笑∶“这么过分”
“是。”明先生继续告状,“要我自己摸索。”
明炽依然相当沉稳地发着烫,他深吸口气,慢吞吞把手抬起来∶“可以。”
明危亭有些不解,视线露出询问。
“可以。”明小先生大大方方弯腰,“请摸索。”
明危亭怔了怔,不及回神,手已经被捞起来牵过去。
“这里是烫的。”明炽握住影子先生的手,把那些手指搭在耳朵上,自己给他介绍,“往下也是到这里都是。”
他把影子先生的手引向自己左边的耳朵∶“这边不耳鸣了。带着助听器的时候,听得很清楚,能听清所有影子先生说的话。”
“视力也没有问题,复查结果恢复得很好。”明炽用他的手轻碰自己的眼睛,又落在太阳穴上,“头也不疼了。”
明炽一直介绍到衣领,然后隔着衬衫来到胸口∶“这里是跳的,特别快。”他握着那只手,隔着胸腔敲了敲自己的心脏,“我猜它跟影子先生很熟。”
“我看了信,说实话有些扑朔迷离,很难完全推测我写信的时候是什么状态。”明炽有点头疼"我写了十三个啊。"
……不过现在或许能够推测了。
毕竟有些心脏不光在胸口
可劲地跳、不断撞着胸肋跟对方亲切打招呼,还在勤奋地帮他把“啊”一口气加到三十六个。
明炽抿了下嘴角。他抬起视线,如果不是正带领着对方对自己展开探索,他几乎想要伸出手,去碰一碰影子先生的眼睛。
"这是当事人的肩膀,有点酸,等回邮轮上,想去浴缸里泡一泡。邮轮的浴缸有按摩功能,我是因为这个想和影子先生回邮轮。”
“这是当事人的胳膊,明天估计会抬不起来,所以明天的早点想吃不用筷子的。其实现在就饿了,想拉着影子先生和禄叔吃夜宵,我这些天练习了几道新风味的菜。"
"这是当事人的手。这些天画了画,准备给影子先生看。今天弹了吉他,把这些天写的歌都弹给了影子先生听。”
明炽最后把他的手放回自己手里,交叠着握住 ∶ “这样很舒服,所以准备一直这样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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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当事人,他正在牵手,等着一起回家。”
明炽热腾腾抬头,汇报完毕∶“先生,摸索清楚了吗”
………
明总管咳嗽了一声,压着笑意矫健退场,几步的工夫就快速没进夜色,先叫人去放邮轮的舷梯了。
明危亭依然看着明炽。
他实在太久没说话,久到明炽都忍不住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影子先生?”
明炽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好奇∶“你在看什么?”
“烟火。”明危亭说,“禄叔是对的。”
这种事不该有指南、技巧和教程,不该去参考父亲留下的心得。
这些会让人变得有一点把握、不那么无措和不安,但同样也会抵消每个毫无预料的片刻后袭来的强烈的、像是烟火盛放的感受。
明炽抬起头,看见影子先生忽然笑起来。
明危亭低下头着看他,眼里满满全是笑意,全是他的影子。
明炽就也忍不住弯起眼睛,他的手实在抬累了,但还没来得及用光力气掉下去,整个人就已经被抱起来。
“很清楚。”明危亭把他抱进怀里。
他不常会这样抱着明炽,手臂把整个人环拢进去,下颌轻轻抵着他的发顶,说话时的胸腔微震∶“一小部分,很清楚。”
明炽还以为自己已经介绍得很详细了,有点惊讶∶“还有那么多没说?”
“很多,要说很久。”明危亭说,“要用很长时间去了解。”
相当长的时间。
或许是写满两万件事的时间。
……
码头上,明禄叫人把舷梯放好,没等多久,就等到了被先生抱回来的小先生。
明家总管笑吟吟摆手,没让随船的健康管理师再来调整先生的睡眠问题。他不急着进船舱,自己在甲板上看了会儿风景,又被诱人的菜香拉进去吃夜宵。
邮轮泊在港口,风平浪静。
月亮已经走到另一头,愈黑的天穹像是块上好的绒布,衬得星星尤为明亮。
灯光下的夜宵热腾腾冒着香气。明炽在海滩的派对上新学会了做果酒,剔透冰块落进玻璃杯里,叮叮咚咚地响,玻璃杯外飞快凝上一层冰凉的水珠。
明炽把饮料做好,被影子先生圈着坐下来,让他讲沙滩上发生的事。
这团火好像对“自己究竟有多酷”这件事还是没有足够明确的认知,但那些视角也有趣,让人忍不住去好奇他眼里的世界。
明炽给他们讲朋友们的变化,讲每个人都好像变得更成熟和稳重,那些艺人的专业水平也比之前更好。
明炽讲他看见一对老先生和老奶奶,一头白发,打扮相当时尚潮流,活力一点不输年轻人。他还看见一小群
来玩冲浪的爱好者,都是年轻人。大概是天黑后打算在附近住店,不急着走,借着灯光在浅滩讨论技巧,时不时就会做出相当惊艳的动作。
沙滩上有很多有趣的人,也有好玩的事。他看见两只海鸟因为抢一条鱼打起来,打得火冒三丈,掉头就迁怒了路人刚买的的薯条。还有会喷水的花蛤,和螃蟹藏在不远的两个沙孔里,一个负责让没见过海的游客吓一跳,另一个负责去夹人家的脚指头。
还有位相当酷的夫人。
是个十岁上下的男孩的妈妈,戴着墨镜咬着棒棒糖,和儿子一起兴高采烈地堆沙玩水,被音乐声吸引,两个人飞跑过来一起挤到前排蹲着听。
“要这么酷!”欢呼声和掌声太高,一阵连着一阵的音浪里,妈妈扯着儿子喊,“长大了要这么酷酷给妈妈看"
男孩在妈妈身边的时候撒欢,见了生人就还是紧张。抱着妈妈新给买的吉他,在几个小吉他手的不断鼓励下终于壮起胆子,跑来找明炽签名。
这里就要提开在海滩边上那家乐器行————这家店可有些年头了。老板在这儿干了十多年,因为喜欢大海不肯走,每天都因为除潮防湿跟海风顽强斗争。
老板半卖乐器半开班,给附近的酒吧提供驻唱和临时乐队,生意一向平平淡淡不温不火,上次把吉他卖到脱销已经要追溯到十年前。
这一回不光吉他转眼就卖得精光,因为还有其他乐器合奏,另外几样乐器也卖得火热,连电子琴都被扛走了两把。
老板乐得合不拢嘴,辗转找到明炽,送了他一套最好的琴弦,还邀请他务必多来海边玩,最好每年都来一次。
明炽的风衣口袋里被塞了不少东西。他在里面翻了半天,找到那套琴弦,又想起那个小男孩∶“问他想要写什么,他说他想快点长大。”
明危亭把玻璃杯拿起来,在他额头上轻轻碰了碰。
明炽回过神,抬起眼睛笑,看到面前多出的吸管,就咬住喝了两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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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汁混在酒里就完全尝不出酒味,果酒的口感冰凉甘甜,多喝几口会有种格外轻松的晕,但明炽用的酒度数不高,思维依然足够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