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别墅重新等回了它的小主人。
从医院回家的路不算长,但也不算太短。离开喧嚣的市区,在宽阔的沿海公路上走十几分钟就到。
明禄已经让司机尽量开的平缓,又特地挑选了不会堵车的时间。但明炽的身体毕竟才恢复,路上又不能开窗,依然难免有些晕车。
车一路开进别墅,按照明禄的吩咐减速,在主宅门口缓缓停稳。
明禄下了车,让司机把车窗全打开,快步绕到一侧拉开车门,探身查看∶“先生,怎么样?”
明炽枕在影子先生的手上,不等先生回答,闭着眼睛主动举手∶“晕陆地。”
明炽边说边睁开眼睛,他的脸色虽然因为一路的眩晕隐隐泛白,但人还有精神,目光依然很清亮。
“那可麻烦了。”明禄松了口气,笑着侧过身,单手护住车门顶端,“家里至少该有一个人,负责在岸上的时候不晕吧"
明危亭一路都陪着他,知道明炽的状况尚可,并不紧张∶“怎么办?”他手上慢慢施力,扶着明炽坐起身。
“我来。”明炽信心满满,轻拍了下右腿,“小问题。”
明炽撑着座椅坐直,等对身体的控制彻底稳了,就握住手杖不用人帮,一点点钻出车门站在地上。
车开的很稳,又特地停在了树荫下。明炽向司机道了谢,撑着手杖慢慢走到树下,在惬意的凉风里站直。
医院里的生活也很好,但毕竟总要闷在建筑物里,又少不了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明炽闭上眼睛,忍不住深吸了一大口海边的清新空气,又缓缓呼出来。
明炽自己也很会开车,其实坐车坐船都不会晕。他知道依然是身体状态的影响,所以一点也不着急,等着一路上的眩晕不适被海风一点点带走。
闭上眼睛的时候,听力对周围的感知就会变得敏锐。
手术后明炽右侧的听力恢复,荀臻又趁着这个机会让人重新给他检查了左耳,做了新的助听器。明炽左耳听不清楚,除了原本外伤导致的听力下降,其实更多还是耳鸣的缘故。这些天休息睡眠都充足,身体状态调理得好,心情也轻松愉悦,耳鸣的情况就跟着少了一大半。
两相配合,在助听器的辅助下,他的听力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所以明炽站在树下,才发现这个世界比自己想得还热闹——他好像很久都没听过这么多声音了。
风在吹,树叶在响,蝉在大声聒噪。
海浪此起彼落,海港有货轮起航的汽笛声,恰好到了整点,钟楼悠长鸣响。
明炽又想弹吉他了。
他睁开眼睛,正好迎上影子先生的视线,就自己慢慢走过去∶“在看什么?”
“这身打扮选得很好。”影子先生客观点评,“适合弹吉他。”
明炽眨了下眼睛,笑几乎是从胸口涌出来。
他实在太喜欢这种完全不经意、又恰好能想到一起去的时刻,但还是要实话实说∶"弹吉他要换帽衫或者T恤,他们还有人穿皮夹克。”
明炽没做过那种打扮。他记得自己跟着姨姨长大,虽然什么刺激的事都被扯去试过,但骨子里其实还传统,总被姨姨一边揉一边感叹乖过了头。
明炽努力接受了半天那个画面,还是忍不住笑,提醒有些幸运粉丝补课不合格∶“怎么会有人穿着风衣弹吉他。"
幸运粉丝记下了这个新知识,主动反省∶“下次换一句。”
明炽有点好奇“什么”
“背乱了,这句不合适。”明危亭轻叹口气,重新回答他的提问,“在看你。”
“你站在这,我看着你。只是这样,就可以过很好的一天。”
明危亭说“下次再想告诉你这件事,要
记得换一句。”
明炽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时恰好听见答话,张了张嘴,耳朵飞快红起来。
……好像也不用换一句。
影子先生就这么直接说,他就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了。
穿风衣弹吉他好像也没什么不行。风衣又酷又沉稳,吉他又酷又帅气。
怎么不能有人穿着风衣弹吉他,他就可以,他完全可以又酷又沉稳又帅气。
明炽完全拦不住脑海里到处冒的念头——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自己的记忆有了大片空白,脑容量这种数值又说不定是固定的,所以这些空白都会飞快再填进新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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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试着整理过剩下的记忆,就像荀院长说的,时间序列效应非常明显。十年前的事他都记得,但这十年间又发生了哪些事、遇到了哪些人,几乎没有任何一点印象。
十年的时间,就算是流水账一样平平凡凡地一天一天过,产生的记忆内容也该有相当程度的规模了。
这么多地方都被完全清空,变成等待写入新内容的空白。
他可以用这么多的地方来装高兴的事、装望海别墅的每个角落、装好看的风景和要一起出海的船、装禄叔和所有对他笑着打过招呼的人……
………他可以用这么多的地方来装影子先生。
明危亨站在他身前。看着他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又忽然眼睛都跟着亮,就接过明炽手里的手杖,把自己的手换进去∶“在想什么”
“想一件幸运的事。”明炽来回算了半天的账,小声开口,“太幸运了吧。”
他越想越高兴,立刻把这件事分享给当事人∶“影子先生,我脑子里有这么多空白,全都可以用来装你。”
这次轮到明危亭没有马上回答。
明炽决定这就给那片空白里先划分出“影子先生专区”,他专心想着脑子里的事,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明危亭没有出声"影子先生"
两个人离的很近,明危亭仍然在低头看他。
穿着衬衫和风衣、带着软呢帽的明炽————这一身打扮再加上手杖,原本就有种完全不像是尚且正在休养中的病人的气质。
明炽的身体稍有恢复,力气足够,肩背就不论站或坐都是挺直的。他站在海边的树荫下,金色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全洒在他的身上
那十年被抹去,他得以有这个荣幸,被邀请进入明炽生命的空白。……
“太幸运了吧。”
明危亭终于找到同样的话,来相当详尽和准确地描述自己的心情。他抬起手,碰了碰明炽的耳朵,轻声问∶“怎么会这么幸运”
明炽的念头还在刚才的话题上,立刻兴致勃勃∶“对吧?”
明危亭笑着点头,他握住明炽的手,让明炽把身体的重量放心转移到右腿上。明炽牵着他,他们起走出那片树荫。
禄叔已经在门口等,抱着手臂,笑吟吟地等着这两个人。
明炽借着明危亭手上的力稳稳走上楼梯。他在门口站稳,摸了摸有着相当明显的翻修痕迹、却又和记忆里相差无几的那扇门,把手杖从影子先生手里接回来。
明炽把手按上那扇门,他把额头也轻轻贴上去,轻声和大门打招呼∶“我回来了。”
陌生的新漆料下,曾经被他推开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门晃了晃,发出最熟悉的轻响。
“影子先生,禄叔。”明炽手上用力把门推开,“欢迎回家。”
……
在望海别墅休养的这段时间,舒服得就像是在度假。
明炽能找回的记忆截止在十年前,那时候他就还住在望海,过去和现在几乎是无缝衔接,对这里的了解比明禄
和明危亭更细。
有些幸运粉丝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学做松仁馅的面包。明炽笑着答应,找出附近的地图,标出了好几个相当不起眼的小集市,从这里能买到最新鲜的松仁。
冬小麦恰好就在这个季节成熟,可以去农家院收。刚割的麦子有种特殊的香气,用石磨一圈一圈地磨出来,这种香气也不会变。
学做面包和虾饺都是相当浩大的工程,尤其不能浪费粮食,所以每天只能学一点点,剩下的时间就都用来被别墅的主人好好招待。
就连亲自监工翻修望海别墅的明禄,也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原来有这么多。
休养的第七天,晚潮的时间终于推到日落后,明炽带他们去了一片相当浅的小海湾。
这里的海水浅到落潮时就只剩石滩,被太阳晒得苍白干燥,散落的贝壳也都暗淡普通————可一旦海水涨上来,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被明炽领着,找到大块平坦的石头坐下等,等到月亮慢慢爬上中天。
大小不一的石块被涨上来的潮水浸涌抱住,那些被海水润湿的石面颜色变深,在明亮的月光下,逐渐开始有花纹显露出来。
那是在水里显得异常动人的花纹————即使是没有接受过任何艺术相关的训练,也不难在看到那片闪动着粼粼月光的水面时,发觉和承认这一点。
石块被海水经年累月的冲刷,不同的质地和构造层层剥开,有的是赭红色、有的在月光下显出深蓝。贝壳们点缀在其间,每一片都不再暗淡,而是散发出一种近于珍珠似的润泽光芒。
“我第一次发现这里,超级兴奋,把石头和贝壳全捡回去给姨姨看。”明炽说“但它们从水里出来,离开这个地方,就没有颜色了。”
明炽想了一会儿,又说∶“大概有一段时间,我在想,它们是不是被束缚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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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自己应当是想过这个问题——那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办法。
他试过从这里装很多海水回去,把捡回去的石头全都泡在里面,但依然没有办法复制这里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