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漫天神佛都求了,在那几秒钟里,几乎真信了这个办法。
他甚至忍不住想活一辈子也太久了,万一姨姨等不及,姨姨那么喜欢到处玩。
“不能提前,因为你得先努力长大,去变成特别厉害的大人。”
姨姨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又故意刮他鼻梁∶“现在这个小哭包穿回去,说的话姨姨会信吗?”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根本不争气,手忙脚乱把眼泪抹干净,用力摇头。
“要先活很长很久的一辈子。你必须先长大,变得特别沉稳特别冷静,见多识广,等穿回去了才能随随便便一张嘴,就说出能把姨姨吓一大跳的事。”
姨姨就知道他没仔细看电视剧“还得变得特别会哄人、特别会照顾人。这样等姨姨被你轰去做手术,你就可以把姨姨照顾得特别好。"
“现在也照顾得特别好。”姨姨又用力揉他脑袋,特地补了一句,“要是不偷跑出去爬山,把自己摔成灰头土脸的小松鼠,就更好了。"
他全神贯注地听,几乎真忍不住开始期待那个未来了,又被逗得哽咽着笑出来∶"我不当小松鼠,我当船长。"
“我当船长,然后穿回去,让姨姨快去看病,早做手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背,“我照顾姨姨。”
姨姨立刻瞪圆了眼睛“当船长也太酷了吧”
他的耳朵又红又烫,小声跟着学“太酷了吧”
姨姨被他逗得满眼都是笑,又捏捏他的耳朵,把他的脸托起来,用手掌仔细把那些水痕都轻柔地擦干净。
姨姨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海上又自由又寂寞,那可得再加要求了,你一个人绝对不行。”
“你得再找一个喜欢的人,你们两个都来看我,到时候我才能彻底相信你是火苗。”
姨姨完全不讲理∶“不然你就是小松鼠,每天都要被姨姨抓回去喂点心。”
他嘴里忽然就被塞了块松仁的点心,又被姨姨去咯吱怕痒的地方,连呛带笑蜷在姨姨怀里喘不上气……
……
虽然不知道在那之后的未来又发生了什么,但看这段画面的新鲜程度,应当是他从不敢碰的一段记忆。
明炽慢慢摸着手臂上那个疤痕,它像是被咬出来的,那之后大概是发生了非常非常难过的事。难过到他不敢再去碰过去任何一点开心。因为那些开心都变成了最锋利的细刃,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把他的每一处皮肉都寸寸割开,再泡进最冰凉的海水里。
他明明记得很清楚,自己被姨姨抱着坐在海边,靠着礁石对着日出特别幼稚地喊口号。
姨姨大声喊“以后没有姨姨陪了怕不怕”
他大声喊“不怕”
姨姨又大声喊"以后一个人怎么长大"
他扯着嗓子对着海风喊“平平安安长大变酷变厉害,回去接姨姨”
姨姨越听越开心,抱着他摇摇摇,一个字一个字地吼∶“带!着!谁!回!去!”
他被摇得笑个不停,眼泪往下掉,嘴角却是扬起来的,也跟着吼∶"喜!欢!的!人!"
………好险。
好险,他把这些藏得太仔细太隐蔽,就连自己都差一点就忘了。
要是把这些全忘了,就算到时候真的有办法穿越回去,变回十岁的自己,姨姨也不一定会被他莫名其妙地拖去看病检查身体做手术。
要是全忘了,就算真的回到过去,姨姨看到他也一定会觉得难过。
他从不让姨姨难过的。
明炽慢慢深吸口气,一点一点呼出来,他把眼底的湿意悄悄压回去,却没有控制自己的嘴角。
他在逐个回答那些姨姨留给他的问题,现在回答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自己喜欢的人会是什么类型
那要求可就得特别高了。……
再怎么也得能用贝壳搭出来一个亭子吧。
明炽想着这个异常严苛的标
准,嘴角也跟着忍不住抬得更高。
他慢慢整理自己和禄叔的问答。
他会用铅笔在便签上画素描————应该是人像。其他的内容他更喜欢用颜料,他喜欢鲜亮好看的颜色,通常不怎么用铅笔画风景和静物的。
但人像用铅笔画就更有感觉,因为每个细节都能被笔尖在纸上一点一点描墓出来。因为描墓细节变得快乐,所以连摩擦纸面的单调沙沙声也会跟着变得好听。
那些素描都是什么样他的手应该还记得。
他依然不去刻意动脑,只是去调动其他感官储存的信息。像是在拆一份最期待、最珍惜的礼物,所以即使是连一层一层拆掉包装纸的过程都觉得享受。
明炽闭着眼睛,他的左手动了动,尝试着按照直觉去勾勒那些线条。
他发现他对喜欢的人的类型要求竟然真的相当严苛,甚至连穿着、身形、声音是什么样都有非常明确的标准,长相能具体到轮廓————按照他这种标准,大概不是找朋友,是直接贴一张画像当寻人启事。
明炽专心画他的寻人启事,他几乎不需要细想,就把那些轮廓都勾勒出来。他描墓到最后的眼睛部分,然后手指忽然碰到一点很柔软的暖意。
明炽轻轻眨了下眼睛,然后睁开。
……姨姨。寻人启事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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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炽看着眼前的人,他完全管不住从胸口里冒出来的柔软温暖的笑。他那只左手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力气抬起来,只是稍微离开了病床,就被另一只手牵住。
成精的寻人启事坐在病床边,已经坐了不知道多久。那双眼睛漆黑静深,异常专注地看着他。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明炽原本还盘算好了要开玩笑,这时候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能想起的就只有一个名字——他当然能分析出对方是谁,怎么会分析不出面前的人是谁。
他的嘴、他的手、他的眼睛都记得这个人,这是他的常识储备。
“影子。”明炽轻声说,“影子先生。”
明危享格外认真地看着他,眼底像是被什么轻轻搅了下,忽然就透出温和的笑,那些笑又一转眼就被垂下来的睫毛盖住。
明炽看出他已经掩不住的倦意,不赞同地微微皱眉。
明危亭只是眨了下眼睛,就又睁开看他,这次的笑更明确,影子先生轻声开口叫他∶“火苗。”
明炽飞快地应了一声,被他握着的手动了动,牵住他的手指。
“我叫明危亭。”明危亭不用他自己开口问,声音很缓,“在追星,是你的粉丝。正在学做小麦面包,如果将来有机会,希望能邀请你去麦田。
明炽是记得姨姨给自己讲的故事的,他听到这句话,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我给你讲过狐狸的故事。”
明危亭并不隐瞒,轻轻点头∶“小麦面包想吃什么馅”
明炽是真的有些饿了,营养液不能当饭吃,他听见这四个字,口腔里几乎就有了新麦的香气∶“松仁的。”
明危亭见他精神这么好,神色就更放松,眼里的笑意也更深∶“糟了。”
明炽好奇“糟了”
明危亭知道他已经不记得这些对话,但任何一点哪怕是最小的问题都没有————完全没关系,他坐在这里,还像之前那样握着这只手。阳光透过窗子落在他们中间,他能看出明炽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头疼。
……明危亭想,他也开始喜欢晴天了。
“糟了。”明危亭点了点头。
“我原本只是不会做面包。”他轻轻叹气,“现在好了,也不会剥松仁。”
明炽睁大了眼睛。
他刚才看影子先生的气势,其实完
全想象不出对方居然还会这样开玩笑。偏偏听见对方这么说了,竟然也毫不违和,好像原本就一直应该是这样。
明炽会做面包也会剥松仁,他忽然有了相当强的责任感,信心满满撑着手臂坐起来∶“不要紧和我学。”
“好。”明危亭应声,“要教很久。”
他一向不擅长这些,就连那个手工艺品的贝壳亭子,其实也是多半靠沉迷复健的偶像本人帮忙,才没有太过偏离原本的形状。
明炽当然不介意“那就很久。”
“你住的地方有烤箱吗”明炽现在就开始计划,仔细想了想,“最好是安全一点的,如果是质量不好的烤箱,新手操作容易炸掉。’
明危亭轻轻摇头。
明炽怔了下∶“没有吗”
“有。”明危亭说,“质量差,会炸掉。”
不远处的明总管忍不住咳嗽一声,堪堪压住笑,转身去专心研究窗台上那几盆花。明炽一看禄叔的反应,就已经猜出大概。他努力保持着神色假装没发现,顺势就发愁地叹了口气"怎么办"
明危亭握住他的手,跟着问“怎么办。’
明炽发觉自己竟然很喜欢被影子先生学说话。他说出的话被对方逐字慢慢重复,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语气,却总有叫他胸口发暖的回应。
"等我出院。"明炽的耳朵有点泛红,"要回家复健,学走路,重新锻炼右手....我家的烤箱质量非常好。"
他小声补充∶“当初学烘焙的时候,我家的烤箱被我炸了好几次,都没有坏。”
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索性趁热打铁,一口气全问出来∶"影子先生去不去我家做客?"
明炽仔细想了一会儿,不说话。
这次的发展和之前不同,明危享有些好奇,抬手在他眼前虚敲了两下门∶“我不是”
……是也不是。
幸运粉丝是幸运粉丝,别的是别的。
“我要是。”明炽轻声开口,又像是冒了点热气,“我要是遇到了一只狐狸,就会跟他做朋友。"
明危亭微怔,随即从椅子里起身,在床边蹲下来。
这样的角度就能由下向上看那双眼睛,能让说话的口型被看见,也能判断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明危亭陪他养病的时候常这么做,明炽现在依然觉得习惯,并不躲避,慢握住那只正拢着自己的手。
明炽自己停顿了一会儿,又发着愁叹气∶“有人完全不记得对方是谁、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睁开眼睛就想把人家邀请回家做朋友。
明危亭凝注着他,忽然笑了“是谁啊。”
明炽使了点力,握着他的手拉起来,恨铁不成钢∶“是谁啊。”
他想要拉着那只手戳自己胸口,却在半道上被对方的力道轻轻牵了下,走向了计划之外的方向。
明危享握住他的手,低下头。
他的手被影子先生握着,影子先生俯下肩,让他的手指去轻轻触碰自己的眼睛。
“是我。”明危亭轻声承认,“火苗,我刚才睡了几个小时,一睁眼就想和你回家。”
"我想和你在麦田里打滚。"明危亭看着他“我很想做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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