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中, 赵顼气闷无比——
五路伐夏的战况竟像是被王韶说中了一样:泾原与环庆两路主帅,高遵裕与刘昌祚争功。刘昌祚先到灵州城下,高遵裕却急传号令, 命刘昌祚不得率先攻城。
赵顼虽然没有机会亲自领兵上阵, 却也知道兵士打仗, 讲究一个“气”,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那刘昌祚抵达灵州城下的时候,是士气正旺的时候,且那时西夏大军坚壁清野尚未完成, 城防上有空子可钻。
然而高遵裕却担心刘昌祚破了灵州城,抢了自己的首功,严令刘昌祚麾下不得攻城, 原地等待与自己会师。
高遵裕确实受了皇命,有节制刘昌祚之权。而刘昌祚畏惧高遵裕是外戚, 宫中有高太后做主,便乖乖地从了高遵裕的将令, 没有及时攻城, 给了灵州守军喘息之机。
等到高遵裕与刘昌祚会师, 灵州城防已经稳固。泾原、环庆两路失去先机,久攻不下, 被抄绝了后路, 一场大战下来, 损兵折将, 不得不退。
这个消息传来, 赵顼仿佛吞了一只巨大的苍蝇, 从胸口一直难受到头顶卤门。
好不容易遇上西夏内乱的局面,又征发了大军与大批民伕出征,却因为将帅不合,彼此争功,落得眼下这样一个局面。
但这能怪谁?
这是天子自己下的诏啊!
想想数年练兵,数年积累,就只是因为错失了这一个机会,大军无功而返,成千上万的大宋子民要将性命交代在故土之外,赵顼这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他反复看了舆图,确认伐夏五路如今的位置与消息。
除却泾原与环庆路以外,鄜延与河东路确实拿下了银州与夏州,也有机会穿越八百里瀚海,直捣西夏腹心的灵州。但最终种谔与李宪还是求稳,没有冒险,而是着力拿稳这两座重镇。
西夏大军主力如今在灵州城下与高遵裕和刘昌祚的队伍纠缠。
一直没怎么接战的熙河路倒确实是一路奇兵,但是他们也是人数最少的一路。
即便有这样一路,他们又能给这战局带来什么变化呢?
*
望着远处的寨堡,熙河路主帅种建中有些心神不宁。
他在出征之前接到了明远被劫,生死不知的消息。自那时起他的魂灵就像是被人夺去了一半。
但是身为军人的骄傲与责任感,却又令他不得不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安、惶恐与痛楚,照样带兵出征。
自熙河一役以来一直跟随他的梁平等人,也看不出种建中半点异样。
但是种建中知道,如果他无法找到明远,那么这次出征,恐怕将是他最后一次作为一路统帅出征。
此后,他会放下一切,踏上寻找明远的征途。
随着熙河路大军深入,随行的走马承受童贯却很明显越来越兴奋。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默默观察绝不做声,到后来议事时大胆建言,催促进军,种建中开始意识到,这位太监,应该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童贯也想要立军功。
在大宋立朝以来,太监立军功从来不算什么稀罕事。
现在河东路的主帅李宪,也是一位太监,是童贯的“师父”。
在种建中帐中,童贯向种建中深深一揖,道:“咱家谢过种帅提携点拨之恩。寄望这次大战之后,咱也能像师父一样,统领一路西军。”
种建中听童贯的志向不小,暗中吃了一惊,才抬起眼细细打量,由此看清了对方眼里热衷名利的眼光。
“童供奉的意思是……”
种建中假做征询童贯的意见。
“不管如何,种帅都要下令,至少拿下眼前的木砦。”
种建中所率的熙河路,与其余四路相比,位置更西,是从西夏南方向正北方向攻击。灵州反倒在他们这一路的东面。
此刻,熙河路大军已经接近兴庆府南边的顺州。他们现在有好几个选择,可以向东北方向进发,前往灵州,与泾原环庆两路会合。冒险点也可以转向正北方向,直捣兴庆府,攻敌之必救,令灵州的敌人不得不分兵救兴庆府。
但是童贯说得很实在,他们现在最该做的,是拿下眼前这座顺州南面的小小寨堡。
“我们还剩多少天的粮草。”
种建中问军需官。
“回禀种帅,还有五天。”
种建中微咬下唇:竟然只剩五天的粮草……不过这也不怕,当年他跟着王韶,大军在熙河路,耗尽粮草之后还转战了一个多月,几乎是打到一处吃到一处,粮饷全靠沿途补给。
“那就先把木砦打下来。”
种建中点点头,见到童贯眼中流露出狂喜。
他猜想等到将木砦打下来,童贯定然又会指望着打下顺州、灵州,或者干脆是,兴庆府……那灭国之功,童贯便有份了。
所谓人心不足,得陇望蜀,通常都是这样。
但目前种建中与童贯目标一致,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下去,准备攻打木砦。
*
打下木砦,对于种建中所率领的熙河路西军来说,太过容易。
两个时辰之内,这座木砦就宣告落入宋军手中。种建中麾下两个骑兵指挥用火器轰掉了出寨迎击的西夏骑兵,随后一小队步兵用投石机掷出使用火药的砲弹,轰开了木砦的大门。
童贯也带着两个指挥的步兵,高喊着“万胜”,冲进木砦中去——虽然实际上根本无需他一个走马承受如此。
“气人——”
进了木砦三个时辰之后,童贯终于开始尽情发泄失望之情。
“这座寨子里竟然没有任何粮草?!”
“咱们还等着劫了这里储备的粮草,好继续向北向东呢!”
这下童贯的心思算是暴露在所有人眼前了。
种建中却很淡定,瞥了一眼,吩咐梁平:“仔细去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