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晌午之前, 明远磨了麦子,收拾了村里倒塌的旧房子,清理出木料, 劈了柴。
阿纯呆呆地望着明远的“工作成果”,只晓得反反复复地问同一句话:
“你怎么这么能干!”
“你怎么这么能干的呀?”
“你要是去了水砦,他们肯定会让你吃饱的。”
小姑娘感慨了半天, 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水砦?”
明远从未听说过这个地名——不过他原本就对西夏地理不熟悉, 听过的也就是灵州、夏州、银州、顺州……这样的大地方。
“是啊,水砦。”
阿纯无所谓地答道, “他们都是在那里看鬼的人。”
小姑娘看似无心的一句话, 让明远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看鬼的人?
他这最后一张道具卡是“力拔山兮”,不是“驱鬼辟邪”啊!
但明远表面上没露出任何惊讶,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他一边吃着阿纯新烤出来的饼子, 一边向阿纯旁敲侧击地打听,终于问出那“水砦”是安葬“大人物”的地点。水砦附近驻扎了一些人,有一大排空房子。而小姑娘口中的“看鬼”, 也就是“看守陵墓”的意思。
明远便猜这“水砦”附近有西夏历代先王的王陵。王陵附近有王室的亲信在此守陵。
这习俗也有点像辽室,每一代辽主的亲卫宫分军, 在辽主过世之后便在辽主的王陵就地守陵。
想了想, 明远将手中香喷喷的大麦饼子胡乱塞进口中,随意咀嚼两口咽下, 然后问:“阿纯, 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地方是可以交换粮食或者食物的吗?”
“交换?”
阿纯听着有点傻眼。
“我阿爹和阿兄离开的时候,嘱咐我将家里的东西都看看好,没说可以和外头的人换啊!”
明远听着也有点傻眼——
没想到这姑娘在这儿独自生活了这么久, 竟然全部是靠父兄当年留下的资源……当然了, 过路的客商也有可能会给她一点儿帮忙的报酬, 只是这种“报酬”有时候看起来不大靠谱。
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阿纯家的地窖里,最后一袋粮食也被拿出来磨成了面粉,盛在一只陶罐里,今天为了“招待”明远,已经吃掉了三分之一。
明远暗下决心:至少要给阿纯找条出路,才能答谢昨晚她仗义帮忙。
于是他异常耐心地向阿纯解释:“你看,今天我在这里,能一下子劈好多柴。这些劈好的柴运到旁人那里,旁人就省了砍柴的工夫——省下砍柴的工夫,就可以做别的事,创造出其它价值。”
“所以这些柴,能够帮你换来你需要的物品。”
在这西夏腹地大漠里的荒村,货币根本不存在,但是物品依旧有价值,比如说劈好了直接能点着的柴,又比如说从井里汲上的清水,用石磨磨成粉的大麦、小麦与青稞……
明远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回报阿纯的,而这小小女孩,独自一人生活在这荒村里也不是办法。或许他应该尽最大可能地利用他换来的最后一张道具,为阿纯寻个出路,至少要为她多换点粮食。
“那好……”
阿纯想了想,犹犹豫豫地说:“那我带你去水砦。”
“不过你不怕鬼的对不对?”
明远摇摇头:“不怕!”
他提醒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至少在很大程度上唯物主义。
于是,明远没有停歇,他去劈了很多很多的柴,劈好的柴爿像小山一样地堆着。
他又用柴刀削了几枚木棍,在木棍上铺了一张从坍塌的房屋里翻出的编织地毯,做成一架简单的拖车。
阿纯和他一起,把劈好的柴爿都堆在这拖车上,绑紧。明远随后将绳索背在肩上试了试——轻轻松松,没问题。
“我们要尽快去水砦。最好能在今天晚上天黑之前到那里。”
否则他的“力拔山兮”效果就要消散了。
阿纯一口答应:“我知道大概方向,我带你去。”
“但是我要先把你这古怪的发饰换过来。”小姑娘很严肃地指了指明远的发型。
明远这才意识到,他一路从宋境内到此,还未换过发型和衣饰。
想到这里,明远突然出了一身冷汗:他还算是幸运的。
估计阿纯从未见过汉人,不知道明远此刻束的是汉人发式,戴着的是逍遥巾。
昨晚这荒村里没有灯火,阿纯看不清他的样貌;而追来的禹藏连城也没想到要开口询问,找一个“发式古怪的人”。
阿纯把明远的头发拆开,分成两边。她先将一边的长发梳直,然后开始编辫子。
明远突然暗暗打了个寒噤:不会是要让我女装吧!
不……不要,千万不要啊!
谁知阿纯一边梳一边嘀咕:“以前我阿爹和阿兄的发辫都是我来梳的……”
明远一颗悬起的心稍稍放下。
“……自他俩去后,我就再没给别人梳过辫子了。”
明远听着这话,忍不住竟有些鼻酸,赶紧将双眼闭上。
阿纯却似乎很高兴,开开心心地为明远梳出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然后将辫子束起来,一起都束在明远耳边——
明远想起他自己在辽主耶律浚的登基大典上,好像确实见到西夏还是蕃人的使臣做类似的打扮,才最终确认阿纯没有让他女装。
梳好头发,阿纯又把明远砍柴时扔到一边的那枚外袍捡了回来,给明远披上。她没有去管衣上那些精致而复杂的盘扣,只是将袍子在明远身上一围,然后用腰带将他的袍子扎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