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浚顿时精神一振:明远果然为他带来了外头的消息。
“东京道、西京道各部遣了不少人来上京,看样子是来听消息的。”
耶律浚素知东京道西京道强者如林,各部没有一个是吃素的。相比之下,中京道与南京道多年来被辽主收拾得服服帖帖,在这样危急的时候,也只有东西京道派人到上京来探头探脑。
“斡鲁朵呢?”
“除去当今辽主的斡鲁朵,十个斡鲁朵来了七个。”
明远事先将这些消息全数打听清楚,此刻如数家珍般说与耶律浚知道。
“奚六部呢?”
“奚六部遣了萧乐音奴到上京来。”
“萧乐音奴!”
耶律浚惊呼出声。
这人是奚六部的老人,是当年辅助耶律洪基平定耶律重元之乱的重臣,在奚六部中一言九鼎,可以决定一切。
“还有一个人,扬哥,你应该很熟——萧阿鲁带,这次萧阿鲁带也借故回了上京!”
耶律浚眼中仿佛燃起一撮火焰。辽室动荡之际,各部纷纷遣人进入上京,这用意可想而知。
“扬哥?”明远还在使用他们两人才晓得的旧日称呼,“你可以想见他们进京的目的了?他们应当是想要借助你还朝的机会,支持你,助你重获权势,好将耶律乙辛从权臣的位置上拉下来。”
明远一边说,耶律浚一边摇头:“不,并不是他们支持我,只是他们在反对耶律乙辛。他们也并不是想要助我重获权势,他们只是想要在辽主过世的混乱一刻来临之际,为他们自己的部族攫取更多的权力与利益……”
耶律浚颇有些悲伤地想:聚在上京那么多人,其实只有他的目的最纯粹最简单。
对于这位大辽太子而言,这次回到上京,回到父皇的病榻前,当真只是为了一己的爱恨情仇。
然而现在他发现自己这最简单的爱恨情仇竟然搅合进了复杂的辽国政治,因此他一下子多了很多“盟友”——可一旦他真的获得他们的支持,将来这些人就会摇身一变,成为耶律浚的“债主”。
“我才不会在乎他们想要什么……”
耶律浚出神地道,“我只要达到我自己的目的!”
明远大概能猜到耶律浚想要什么,顺着他的思路往下问:“扬哥,你打算怎么实现你的目标?”
耶律浚的答案也很简答:“待到那一日,我打算带你们这一队乐班进父王的金帐。我不认为有人会反对。”
“到时,我在明,你在暗,我们一处,我就不信……”
耶律浚说着,眼神在遥远的虚空中汇聚。他似乎没把话说完,就完全陷入自己的想象与回忆中。
*
上京,辽主的金帐跟前。
明远抬头望着这座精美绝伦的建筑——所谓金帐,在多年前或许还是游牧民族最喜爱的大帐,但如今已是精心建筑的宫室了,看那宫室中金碧辉煌的装饰,未必便不如汴京城中官家赵顼的宫殿。
确实如耶律浚所料的,他提出带一队雅乐去探视辽主,果然无人反对。
但是乐班在辽主的宫帐之前被仔仔细细地搜了身,明远连腰带都被人解下,里外翻过一遍,确认没有夹带,才被放进去。
当明远一只脚迈入辽主金帐时,他刚好瞥见太子耶律浚自己也颇为狼狈地接受搜捡,大约身上每一寸都被守卫仔细搜过,耶律浚此刻铁青着一张脸,似乎满腔火气无处发泄。
明远恰好与耶律浚视线相触,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耶律浚的火气便似消了大半。
“哟,是太子殿下——”
忽然一个异常清朗动人的声音响起。
明远很好奇——他见到一个三十余岁,身着辽人官袍,头戴金发冠的中年男人来到耶律浚面前,后面还跟着张孝杰。
这人身材高大,面容五官俊美,甚至连辽人传统的髡发发式都丝毫不影响他的仪容,让明远也不得不称赞这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帅哥。
而耶律浚听见这个声音竟如过了电一般,似乎他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每一根头发都要从发冠下笔直地站立起来——此刻的耶律浚,在明远看来,仅用眼神,就可以杀人。
“魏王——”
辽主金帐中的侍从与侍女纷纷行礼。
原来这人就是耶律乙辛,太子耶律浚的死仇。
耶律乙辛却似乎像是感受到了明远的注视,突然向他这边转过脸。
“太子殿下好孝心,愿在陛下病榻前彩衣娱亲呢!”
耶律乙辛这话说来有点讽刺。
耶律浚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这些伶人刚刚那个都搜捡过了吗?”耶律乙辛想了想,回头问金帐跟前的侍卫。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耶律乙辛又道:“将他们随身携带的乐器再搜一遍,每一件都细细地搜,任何异常都不要放过!”